蘇洛寒看著張菁熟練而靈活的雙手，拿著一根鐵鉤絲，隻一個屏息，就將自家的老式防盜門和木門逐一撬開，扶扶自己的下巴，內心震驚到麻木。

    二人站在門前。就算此時有經過的鄰居，看到他，也不會有什麽懷疑。

    隻有防盜門和木門吱呀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樓梯裏，聲音顯得格外大。

    蘇洛寒的家，出乎意外的整齊，除了他的房門緊閉以外，其餘房間的門全部都是敞開的。

    蘇洛寒輕輕扭扭把手，果然，房門被鎖上了。

    張菁出手，很順利的，就將房門打開。

    看著全部東西被整理的幹幹淨淨的房子，蘇洛寒歎了一口氣。

    他的房間並不大，一張木製的書桌放在窗邊，桌上有一個台燈，桌子的旁邊，是一張大約1米2的床，相對於他1米8多的個子來說，勉強能睡下。床尾不遠處橫擺了一個書架，一塵不染，上麵的書已經被清空。

    書架的旁邊，是衣櫃。

    蘇洛寒打開，也被清空了。

    他輕歎一口氣，將床墊抬起，摸索了片刻，拿出來了一個塑料袋。

    “你的身份證？”張菁問道。

    “是。”

    蘇洛寒將袋子打開，身份證還有一些零錢，一張銀行卡，幾樣要緊的東西被放在塑封袋裏，保存的很好，與新的無異。

    “看來你早就做好了一些打算呢。”張菁笑著說道。

    “是。”蘇洛寒又歎了一口氣：“本來我就想離家出走，完成自己的遊戲夢想，征戰在職業的道路上。結果，被我爸媽打了個措手不及。還好，他們沒發現我藏東西的地點，或者，他們壓根就沒想到，當初我借口為了高考辦的身份證，其實是為了逃跑。”

    “無所謂了，反正，現在結果都是一樣，會越來越好的。”張菁將手輕拍在蘇洛寒的肩膀上，後者對她報以一個釋懷的微笑。

    有驚無險，二人悄悄的從這個家離開，就仿佛從來沒有進入過一樣。張菁耐心的將所有東西恢複，維持原樣，就連他們的腳印，都細心擦過，就是為了防止以後可能出現的麻煩。

    至於監控攝像頭？張菁並管不了這麽多，盡量避開，實在沒辦法，也不能讓那些人掌握他們的行蹤。

    離開蘇洛寒家幾個街區之後，看到張菁悠閑的模樣，他問道：“現在去哪兒？”

    “太陽這麽好，先走走吧。”張菁淡淡的，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蘇洛寒明顯有些焦急，但是也不好催促，隻好跟在張菁身後。

    他依舊戴著棒球帽，而轉過路口，遇見一家街邊的賣衣服的小店，張菁也給自己買了一頂，順便，給她和蘇洛寒都換了一套衣服。

    如此一來，張菁才道：“汽車站吧。”

    中午的陽光有些炎熱，蘇洛寒已經記不清這是他離開家的第幾天了，自從去了學校又逃出來之後，好像一直覺得自己漂泊不定，無家可歸的孤獨感，一直在他的心頭縈繞，隻有減淡，卻從未離開。

    可是，每當他望向張菁那覆上一層橙色日光的側顏，總會覺得一絲安心。

    家？

    什麽才是家呢？

    蘇洛寒不止一次問過自己。

    這一次回去之後，看到自己曾經生活過的痕跡被父母抹的一點兒都不剩，他的心底並沒有生出什麽惋惜之感，反而覺得是一種解脫。

    他在那間房子中，生活了整整十七個年頭，可是，再踏入，卻一點懷戀都沒有。

    他的書，電腦，被褥……就連書桌下的，記著遊戲攻略的本子，自己收集的資料，甚至學習用品，都被清理的幹幹淨淨。

    他的父母，從來沒有想過讓他回來吧？

    悲哀嗎？

    若是以前的蘇洛寒，會覺得傷心痛苦，這個世界上本該最愛你的兩個人，將你拋棄，讓你覺得自己被連根拔起，無法呼吸，無法生存。

    可是，在聽張菁講過那麽多之後，蘇洛寒很清楚，也很明白，他的父母，是希望他死在那個地方的吧，不死，傷殘也好。

    雖然明日之星再教育學校的學費極貴，可是，賠償費更加高昂。

    他就是一筆可有可無的投資罷了。

    蘇洛寒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大巴車的床鋪上，望著窗外閃過的暗到幾乎看不見的山巒和城鎮，還有隱約可見的星星，張菁問他：“馬上就要回家了，興奮嗎？”

    那個時候的蘇洛寒，真的不知道，他覺得心中的感情太複雜了，複雜到鬱結在胸中，複雜到就好像一坨粘稠的漿糊一般，將他的五髒六腑都粘連在一起，讓他無法呼吸，不敢去想。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

    他也明白了，張菁早就懂得的道理，怎麽他醒悟的這麽晚呢？

    縱然抱有那一絲對父母的希望，也在今天徹底的磨滅幹淨了。

    挺好。

    再無牽掛，可以，勇往直前。

    晚上張菁好似囈語一般的話，又重新湧入蘇洛寒的耳中。

    “我媽，她懷孕了，我弟弟，好像有八個月大了，再過一段時間，就要出生了。”

    “我從小，就跟外婆一起，跟我爸我媽的關係並不好。”

    “外婆去世了，我更加叛逆。他們不喜歡，就把送到那裏去了。”

    “為什麽不反抗呢？為什麽不逃呢？若是在那個吃人的地方繼續呆下去，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我晚上總是不願意睜開被凍醒的雙眼，因為，一閉眼，我就總能見到外婆慈祥又溫暖的笑容。”

    “還好。這個他們奪不走。”

    “小黑屋很冷很冷，暗到，讓我覺得全部的感觀都失去了知覺。”

    “但我還是想逃啊。”

    “弟弟出生的那一刻，就是他們徹底放棄我的那一刻吧？”

    “我以為我逃到了醫院，結果還是落入到了學校的圈套之中。”

    “死吧，死就解脫了，我一直這樣想。尤其是……”

    “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為什麽要甘心呢？錯的不是我，為什麽，憑什麽，我又不是泥娃娃，任你搓圓捏扁，你欺我，無非就是因為，我沒有能力反抗。”

    “那我就是要反抗，反抗給你看看，讓你知道，讓你知道……”

    後來的字句越來越低，低到蘇洛寒再也聽不清了。

    這些囈語低喃斷斷續續的，蘇洛寒盡力拚湊，雖然有些地方他並不明白，可是，有一點，他明白了。

    在很多個日子之前，張菁就已經清楚的知道，她被完全放棄了，這個世界上，早就沒有愛她的人存在。

    她活著，活下去，隻是為了自己。

    活著，本就是為了自己。

    蘇洛寒家在的城市，是北方的省會，很大，汽車站一共有四個，他們選擇了離的最遠的那個。

    到了汽車站，二人並沒有急著買票，反而在售票大廳坐了一會兒，然後，買了去往西部一個城市的車票。

    一天一夜的行程，蘇洛寒已經習慣了。

    躺在大巴最後的鋪位之上，蘇洛寒搭著胳膊，望向無盡的夜色。

    雖然車輛行駛在並不平坦的高速之上，轟轟隆隆，偶爾還有無邊的噪音傳來，可是蘇洛寒覺得自己內心確實無比的平靜。

    平靜到，隻望著廣闊的夜空，就覺得自在。

    “七天，夠嗎？”蘇洛寒想起他問張菁的話。

    “照我們這種坐法，我覺得有點懸。”張菁狡黠的笑笑。

    “那……”蘇洛寒有些擔憂：“過了七天，他以為我們是騙子怎麽辦？”

    “讓他擔心擔心也好，不過，我覺得，華帝，這幾天並沒有閑心想我們的事。”

    “為什麽？”

    “你看他小號的遊戲ID啊，目的那麽明顯。我猜，是跟什麽人有賭局或是別的什麽約定。而且，很可能是以前的老戰隊成員。”

    “你怎麽知道的？”蘇洛寒問道。

    “從他如此‘饑渴’，而且不顧代價的招募我們來看，華帝發展俱樂部的心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終於遇到了這麽好的機會，老天爺擺在他麵前，當然要抓住機會了。而且，升降機賽還有一個半月，這段時間，他沒什麽事，肯定想法為戰隊招募人員嘍。”

    “那照你這麽說，你覺得那個人是誰？”

    “李亦傑。”

    “對，我知道了，自由選手的身份，果然對華帝有巨大的吸引力啊！”

    “不過，我倒是希望，這件事不成。”

    “為何！”

    “現在暗橙的一路陣容，其實很穩定，華帝和大興的組合，都是有經驗的選手。3路嘛，如果我和你去，嗯，還是你，至少你能成為3路的大殺招，我倒是想暫時替補。”

    “替補，你居然想替補？”

    “先不說這個！”張菁打斷蘇洛寒，繼續分析：“雖然李亦傑是2路的王牌選手，這兩年競技狀態也很好。可是，你知道他為什麽目前先轉為自由選手嗎？”

    蘇洛寒怔怔搖頭。

    “原因很簡單，自由選手？在職業聯盟裏，不加入戰隊，誰會要你！李亦傑在等，在等誰的開價高，等最需要2路的隊伍，高價買了他。畢竟，現在的皇冠戰隊，2路是飽和的，新人虎視眈眈，在秋季賽大放異彩，他的地位岌岌可危。”

    “所以，他絕對不會去暗橙。”

    “他最好不要來。我看了他比賽的視頻，太自我了，若不是皇冠戰隊整體實力太強，否則，就李亦傑的打法，可能會適合3路，但是偏偏他的位置又是需要掌控全局的2路，時刻需要觀察場上動態，幫助隊友的控場型，操作再一流，他也是個二流選手。我覺得，皇冠戰隊的教練組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有意將李亦傑排除出主力隊伍，所以才大力培養新人。那個新人我看了，很不錯，非常適合皇冠的打法，皇冠有了他，真的是如虎添翼，若第四賽季能穩定陣容，絕對是整個勇士傳說職業遊戲聯盟裏，最強大的隊伍，沒有之一。”

    聽張菁分析的頭頭是道，蘇洛寒習慣性的瞠目結舌。

    “那李亦傑？”

    “嗯，他也意識到皇冠戰隊在刻意將他排除出主力陣容，忙著找個有錢的下家。又怎麽會看上暗橙呢。”

    “有道理。”

    “那2路，你有什麽好的人選嗎？”蘇洛寒想了想，趕緊補了一句：“1路是華帝和大興，3路是你和我的情況下。”

    “沒有。”張菁白了蘇洛寒一眼：“我又不是神，怎麽知道，我們還沒磨合呢，大哥。”

    “哦。”

    蘇洛寒懨懨的癱在自己的床鋪上，等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一天一樣的搖晃，大巴總算安然無恙的帶他們到了目的地。西部的一個省會城市。

    然後，二人並未停歇，去了另外一個汽車站，買了去南方的車票。

    一看目的地，蘇洛寒險些沒吐出一口老血。

    “這是你家？”

    “嗯，怎麽了？”

    “這不就在華帝在的城市附近嗎？”

    “是啊，雖然在附近，但也離得挺遠的。”

    “那為什麽不先去啊，明明這麽近，還大老遠的跑到西邊來？”蘇洛寒覺得自己很生氣，怒瞪著張菁，想起自己這一路的奔波，心裏覺得委屈。

    順便，抬起胳膊，聞聞自己身上的汗臭味，都嫌棄自己！臉也沒洗，看上去髒兮兮的，就連隨便找的服裝店，店員也像看小偷一樣的防備著他倆。

    頭發油的，蘇洛寒覺得，擠一兩滴下來，絕對可以炒菜了！

    還好戴著帽子！

    “你也會生氣啦？挺好的，我們這樣行蹤不定，才好在暗橙俱樂部定居下來啊。”張菁回答。

    “啊！那……”蘇洛寒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大叫了一聲，還好身邊沒人，否則還不知道人家怎麽想。

    “怎麽了，大驚小怪？”

    “飛躍網吧的電腦，總有記錄吧？”

    “哦，走之前，我全部清理幹淨了，你放心。”

    “清……清理幹淨了？”

    “嗯，若是留下這個尾巴，那我現在就不會這麽放心了。”

    前路很光明，蘇洛寒默默的在心中念叨，看著漸漸沉下去的夕陽，蘇洛寒又重複了一遍。

    前路很光明……隻要，不得罪眼前這個可怕的女人！

    一路上，很安靜，又是一天一夜的奔波，二人終於來到了張菁的家，江南的一個小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