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妍端著水盆從廊下走過，這是她頭一次伺候別人洗漱，倒要‘歸功於’那兩個不認識的男子在鄭大夫人麵前替她說了‘好話’，讓紀妍成了憐兒姐的救命恩人。

    從月亮門穿過去，西邊的廂房第一間房子便是憐兒姐的。

    門口有人候著，等她來了便放她進去。

    憐兒姐昨日落水受了寒，正養在床上，紀妍放下水盆便站在一旁，等到憐兒姐用完了再拿去倒掉。

    出去候著。”

    原本屋裏站在隨時準備伺候主子的婢女說道。

    紀妍本也不想在這兒聞這些胭脂水粉的味道，應聲出去了。

    同看門婢女跪拜門外等候時，倒是見到了小魚娘所說的刻青。

    那刻青類似紋身一般，紋在了脖頸後麵，那字體紀妍是認不得的，倒是悄悄記下了形狀，預備著不時之需。

    大概站了半個時辰之久，屋裏出來人了。

    去打盆新的，這水涼了。”

    待到新打的水來了，憐兒姐才搖搖晃晃的坐了起來，等著屋裏那婢女替她擦臉。

    紀妍方要端上盆出去，便聽憐兒姐清脆的聲音響起。

    是你救了本小姐？”

    她轉過身，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便不作答。

    小姐，她是個啞巴。”那婢女道。

    啞巴？憐兒姐神色緩和了些。

    夫人見她護主有功，便提了她來伺候您，您看……”婢女瞄了瞄憐兒姐的眼色。

    留著吧。”憐兒姐道。

    總共有四五個人伺候憐兒姐，紀妍的活兒也輕鬆，得空了便去空地那裏劈柴紮馬步，不得空便在門外候著。

    晚上回來廚房，還能聽小魚娘嘮嘮。

    我家的娃兒厲害著哩，升官發財哩。”她笑道。

    紀妍想到她看到的那個刻青，便沾了水在地上畫出來，給小魚娘看。

    這是個啥子？”她問道。

    紀妍指了指後脖頸。

    小魚娘的臉上沉了下來。

    世道不太平，不太平著呢！”

    她又感歎了兩句，拉著紀妍睡去了。

    紀妍沒有熟睡的習慣，半夜外麵傳來奇怪的聲音，紀妍叫醒了小魚娘。

    待在這兒別動，阿娘去看看。”

    她也意識到不對勁兒。

    紀妍點點頭，看著她出去了。

    不等多時，外麵的動靜越來越大，甚至起了火光。

    快跑！”

    紀妍隻聽小魚娘往她這個方向叫喊了聲，緊接著便轟然倒地的尖叫聲。

    沒做多想，她起身便衝了出去。

    外麵已經是血光滿地，前院的叫喊聲最為激烈，紀妍從窗縫見到小魚娘躺在地上，院內更有一黑衣人影手握雙刀，肆意虐殺。

    小魚娘似乎是看到了紀妍，用嘴型告訴她快跑，便再也支撐不住往外流淌的血水，睜眼而亡。

    手握雙刀的黑衣人並沒有放過屋內任何一個角落，他逐個搜查不放過一個，待到確定後院之中再無活口之後，才邪笑離去。

    女人的叫喊聲越來越小，直到漸漸消失，整個鄭家後院，變得安靜無比，襯托著空氣中血腥的味道更加濃厚。

    紀妍是等到了日出東升才從灶膛裏爬出來。

    她緩緩撫上了小魚娘的雙眼，謹慎的向前院走去。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滿地皆是屍體，看樣子都是刀傷，紀妍又去了憐兒姐的屋子。

    她躺在地上，身上隻有一件中衣，模樣狼狽。

    連她都死了，想來這是一場沒有準備的襲擊。

    紀妍忽然轉頭向外看去，有人來了！

    快去看看還有沒有人活著！”

    有人吆喝道。

    穿著盔甲的士兵分成兩路從東西二側一個屋一個屋子的巡查。

    報！東邊沒有發現活口！”

    報！西邊沒有發現活口！”

    兩隊人馬皆皆歸位，宣判了整個鄭家的死刑。

    哢嚓！”

    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響起。

    領頭之人上前親自查看，那是西邊廂房的第一個房間。

    屋內除了倒地的婢女，並未見到其他人，領頭之人上前，看了看地上的碎片，目光向床底移去。

    那雙眼睛幽黑發亮，如同暗中兩點明星閃爍……

    鄭家一夜之間慘遭人禍，連新生百日的嬰兒都沒放過，可見出手之人心狠手辣、冷血無情。

    那孩子我遠遠見過，可愛極了..”

    小井市民將這化為飯後談資，北邶霍國的官員卻是將此事當成了重中之重。

    主，這定是蔡、管那邊在向您示威呢！”一大臣道。

    霍叔處自然知道這一點。

    蔡、管兩國不滿周公攝政，連同殷商後人武庚造反，卻被周公反擊，當下回過頭來，自然不會放過同為三監之一的霍國。

    若是當初三監齊心，指不定結果是怎樣呢！”有人冷聲，這樣說道。

    呔！你這是謀逆，你這是造反！”另一種聲音道。

    蔡、管兩國策劃謀反之前，同霍叔處言過合謀，霍叔處也答應同他二國一起反抗周公，卻是在最後撤了力。

    現下那兩國敗給了周公，蔡管二人聽說了是他霍叔處手下某一官員泄密，這才拿了鄭伯做羊開宰。

    周公攝政本就忤逆，還不準有人反他了？！”

    現下局勢已定，管國已滅。管叔鮮被賜死，連蔡叔度也被放逐，我國身為三監之一尚可存活已是可喜可賀之事，還有何言不滿！？”

    霍叔處頭疼。

    三監其他二國皆收到責罰，唯獨他一國存活已是受人不滿遭人猜疑，朝內又是分割兩派爭執不休，他當真頭疼。

    夠了！”霍叔處斥道。

    他看向一人，言道，“梁伯有何言？”

    眾人皆向他看去。

    鄭梁二人同為伯爵，官階相等，若那些人再來虐殺，梁伯極有可能成為他們下一個目標。

    臣當無所畏言。”梁伯拱手道。

    眾人皆驚呼。

    好！”霍叔處以一字判。

    下朝之後，路過梁伯身邊之人，皆以佩服之神色看他。

    晌午過後，梁伯等人便又被霍叔處召回。

    主。”他等行禮道。

    如今三監之禍已經平息，周公滅管，放逐蔡叔度，唯獨我霍國未遭受牽連，汝等有何看法？”

    梁伯等人互相看了看，似是有口難言。

    直說無妨。”霍叔處道。

    主，”梁伯開口言，“周公未治罪於霍，是在等霍自行認罪。”

    霍叔處吸了一口冷氣。

    他霍國，同蔡、管二國皆被派來監管殷商之後武庚，其他二國造反，他霍國不可能不知，可周公卻是如同遺漏他一般，這不是放他一馬，而是給他機會。

    本君明白了。”

    被召之人，皆是當初勸慰霍叔處不要參與反叛之臣。

    如今周公勝，倒也看出了這些人的勸諫是正確的。但霍叔處直到領罪的那一刻還在想，是不是真的如同另一方大臣所說，若是當初他參與反叛，如今的結局，會否就會不一樣？

    霍叔處最終被降為庶人，不過周公念在他認罪有功，又及時勒馬，便封了霍叔處之孫為侯爵，繼續管理霍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