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閑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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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梆梆”敲過三下,驚起暗中棲息的鴉鵲,撲棱棱從一處宮牆飛落另一處宮牆,黑黢黢鳥影兒伴著幾聲兒嘶啞的烏啼,瘮人得緊。
孔維德緊了緊身上的灰鼠毛大氅,將風帽拉低了些,緊走幾步跟上前邊兒打燈籠的小太監。
小太監時不時回頭,嘴裏殷勤著:“大人仔細腳下,這便要入宮門了。”
“好!”孔維德應一聲,跟著到了乾清門東角門。
宮門早已下鑰,小太監摘下腰牌遞與侍衛,待驗明,幾個侍衛才敞開角門兒放二人進去。
一個瘦高個兒侍衛邊開門兒邊寒暄 :“都這個點兒了,孔大人還要禦前侍候呢!辛苦啊!”
孔維德笑得有些兒發苦,誰說不是呢!雖說今兒是她值夜,等到二更,前邊兒也沒遣人來召喚,想來無事,便洗洗睡了。誰料得,還未睡上一個時辰,禦前的一個小太監來請。
二月裏,三更天兒,春寒料峭的,那冷是浸入骨子裏的,從暖暖的被窩兒裏爬出來,一路吹著刀子似的冷風過來,孔維德已經基本上連話兒都不會說了。
穿過琉璃影壁,往前便是乾清宮了。漢白玉的高台甬路連接著宮門前的月台。孔維德繞過甬路從左側入,登上丹陛。
此時乾清宮管事大太監蘇長喜從側門兒出來,快步迎上前:“孔大人,皇上在東暖閣。”
孔維德連忙還之一禮:“多謝蘇公公!”
蘇長喜親自打簾子,引孔維德入內。
孔維德再施一禮:“有勞公公。”
一入暖閣,一股暖暖的檀香撲麵而來,驟冷驟熱這麽一激,孔維德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閑閑快來!”
孔維德嘴角微抽,實有些受不住聖上時時將她的字掛在嘴上。
這便想到當年,頗有些悔不當初的意味。當年的自己實在輕狂,十二歲便入了太學院成了貢生,且頗有些才名。每逢學院辦個詩社,文會啥的,便結同三五好友前往,且揮毫潑墨,且吟詩作賦,且辯古論今,寫意快活,好不逍遙。卻在那一年詩社上遇到微服出遊的七皇子,便是當今聖上。
二人鬥詩鬥文,鬥畫鬥琴,恰逢敵手,各不相讓。最後有人提出鬥棋,孔維德徹底傻眼兒。
琴棋書畫,她最拿不出手的就是棋。不論圍棋,象棋統統不行。因此,孔維德除了與自家書童、丫鬟們下下棋,在外從不與人下棋。
若讓人知道自己是個臭棋簍子,一世英名便毀了。
於是,幹脆起身朝自稱楚子澈的七皇子拱手退讓:“楚兄文采風流,才情過人,在下感佩,自愧弗如,今日得遇,實乃三生有幸。然,日已西斜,實已不早,書院規矩甚嚴,不敢晚歸,萬望兄台見諒。你我有緣再聚,不才這便告辭了!”
不料,那楚子澈興致上來卻不放人,定要與孔維德比個高下。孔維德被纏得不勝其煩,難以脫身,又覺此人斤斤計較不夠大氣,遂冷笑著脫口道:“大知閑閑,小知間間。楚兄若定要分個輸贏,在下奉陪便是!”孔維德被逼得急了,諷刺楚子澈小有才氣,卻總愛為微小的是非而斤斤計較。
此言一出,楚子澈果然不再糾纏了,隻一臉似笑非笑看著她:“小姐閑閑,自是大度豁達。小人間間,自是計較毫厘。在下受教了!改日定當登門討教這閑閑間間其中真意!屆時,還望小姐不吝賜教!”
彼時孔維德並未將此人放在心上,雖然對方儀表堂堂,談吐不凡,看上去像是個官宦子弟,然在京中權貴子弟中從未聽過此人名號。便隻道是外省哪個望族子弟。她老爹雖說隻是大理寺少卿,四品小官兒,倒也無懼一無名小卒。
孔維德照舊在太學院做她的貢生,生活無風無浪,那說是要登門討教的楚子澈也像是銷聲匿跡了一般,再沒出現過,孔維德便將此人徹底兒丟到腦後。
直至孔維德年滿十五,及笄禮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日,讚者頌著祝詞,正賓欲將執事托盤中的發笄簪於孔維德發髻,二門外的小廝匆匆來報,說是七皇子來參加大小姐笄禮。
孔維德一頭霧水,自己何曾與七皇子有過交情?此人來得莫名。
正納悶兒,父親已快步迎去。不一會兒,就有一群人眾星拱月地簇擁著一個頭束金冠,身著玄袍的男子過來。
走得近了,孔維德愕然怔住,這不是三年前與自己鬥文的楚子澈嗎?難道他竟是七皇子?
七皇子一入內,便言笑晏晏地望著跪在席上行笄禮的孔維德。那笑意啊——怎麽說呢!孔維德覺著吧,惡意是沒多少,但耍你沒商量是肯定的。
“孔大小姐,別來無恙啊!”七皇子聲音磁沉好聽。
孔維德心道:你別來,自然無恙。
之後的笄禮,七皇子全程觀禮。孔維德不知其來意,也隻能靜觀待變。
禮畢,家人友人上前祝賀,七皇子突然出聲:“不知大小姐可取字否?”
孔維德下意識想回一句“取了”,奈何自家老爹拆台:“小女未曾取字。”
“哦?”七皇子目露笑意朝孔維德瞧來。
孔維德聽著那聲兒“哦”頗有些曲意婉轉的味兒,此刻再被那精光湛然的目光一掃,渾身一激靈,倒有些兒發寒。
七皇子笑望著孔維德,淡淡道:“聽說孔大小姐學富五車,滿腹經綸,貞靜嫻雅,超然豁達,乃京城第一才女,不若就取閑閑二字吧!”
父親孔尚此時倒沉吟起來:“閑閑二字對小女而言是不是……有些兒……太過抬舉了?”
七皇子笑意不減,擺手道:“無妨!本王覺得閑閑二字再適合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