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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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閑,怎的還不進來?”
裏間兒,皇帝的聲音拉回孔維德的思緒,她忙整了整無一絲不妥的衣冠,穩步轉過落地罩。
隻見,皇帝正倚在暖炕上,麵前擺了一副棋盤。孔維德連忙神情恭敬地上前行禮。
“臣,孔維德參……”
“行了行了,快來與朕下一盤兒。”
禮行到一半兒,就被打斷,皇上正向她招手兒呢!
孔維德心裏又是一歎,自從知道她棋臭之後,皇上就愛找她下棋,且是逮著機會就下,手下絕不留情,不把她殺得片甲不留,逼入絕境不罷休,你說這都什麽人兒啊!忒小心眼兒。
不過,人是皇上,人有任性的權利。她一個小翰林除了緊抱大腿,沒別的出路。別說讓她陪下棋,“三陪”她也得幹不是?
於是,孔維德也不扭捏,上前兒躬了躬身兒,一撩衣袍坐到了皇上對麵兒的暖炕上。二人之間隔著擺著棋盤兒的炕桌。
孔維德很有自知之明地執了黑子兒,先擺了一顆。
皇帝瞅她一眼,修長白淨的手指從棋盒兒裏夾出一顆白子兒跟著黑子兒擺入了棋盤。
二人下得很快,一盞茶的功夫就擺了小半個棋盤。
孔維德下棋屬於占山為王型。一個地盤兒眼看盤不活,毫不戀戰,另辟一片兒天地再戰。或者先占了山頭再說,哪一片兒贏麵兒大就專攻那片兒。
她這樣到處撒子兒,毫無章法,常常讓皇帝氣得想罵人。可一轉頭,又愛找她下棋。
皇帝借著看棋局,偷眼打量她。豐潤的小嘴兒緊緊抿著,秀氣的眉峰微微蹙著,一雙圓圓水水的杏眸貓兒似的盯著棋盤,白嫩嫩的小手裏捏著顆黑子兒,指尖纖細粉嫩得近乎透明兒,黑的子兒白的指,顏色分明得炫目!這小模樣兒投入得,比那些每走一步都得斟酌了再斟酌,既怕贏,又怕輸的油滑老臣們不知強出幾條大街去。
“啪!”孔維德終於擺下了手裏的黑子兒。
皇帝撩起眼皮兒瞧她一眼,嘴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決定了?”
孔維德神情凝重地點點頭。
皇帝似不信,又問:“不後悔?”
見孔維德直愣愣盯著棋盤沒反應,遂執起指間的白子兒,笑盈盈道:“那感情好!”
眼看白子兒就要落定,孔維德突然出聲兒:“慢著慢著,臣再想想,再想想……”
說著,一手去擋皇帝的棋,一手飛快地撤回自己剛擺的那顆。
一旁侍立的蘇長喜連眼皮子都沒動一動,倒是跟著自己剛在禦前侍候了沒幾天兒的小徒弟常滿,不可置信地瞪著孔大人,連眼睛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蘇長喜恨鐵不成鋼地拿拂塵柄在背後捅了他一下。
“哎!你都看到朕的走勢了才來反悔,不帶這麽玩兒的!”皇帝被氣樂了。這家夥是投入得連對麵兒坐的是誰都忘了吧!
“皇上您棋藝這麽高,咱倆的技術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麵兒上,本來就沒有什麽公平可言。”自認棋藝差得無可救藥的孔維德幹脆破罐子破摔,厚著臉皮兒道,“皇上您就讓微臣幾步棋也不吃虧呀!”
皇帝簡直無語了,這二皮臉可真是刀槍不入啊!
後半盤棋就在孔維德不斷地悔棋悔棋悔棋中結束,皇帝被擾得徹底兒沒了脾氣,到後來幹脆袖手等她,確定不反悔了才落子兒。
就這樣兒,孔維德依然被虐得生不如死。棋盤上的黑子兒被白子兒圍了個水泄不通,幾乎被吃光。
孔維德歎了口氣兒,喃喃:“皇上棋藝高明,微臣差遠了。”
其實,孔維德還是挺樂意跟皇上下棋的。自己是個臭棋簍子,偏偏還頂喜歡下棋。身邊兒那些個丫鬟們成天兒被自己逮著下棋,一個個被折磨得幾乎是見著她就逃。
皇上好啊!皇上不嫌棄她,有耐心,脾氣好,除了時不時拋來那似笑非笑略帶嘲諷的眼神兒叫人不舒服,沒別的不良嗜好。
一局即畢,孔維德又變回原先謹小慎微的小侍讀,起身恭敬地侍立一旁聽候吩咐,也不多話兒。
皇帝順手拿過炕桌上的一份兒折子翻看,孔維德偷瞄一眼,剛才下棋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棋盤邊上獨獨放了這麽份兒折子,且眼熟著呢!
皇帝看了會兒折子,瞄一眼滴漏,三更過了二刻,明兒有大朝會,完了還得經筵進講,這會兒放她回去還能睡兩個來時辰。
皇帝揮揮手:“回去歇著吧!”
孔維德麵兒上恭謹,心裏歡喜地躬身退至落地罩外,一轉身兒出了門。
那纖細的身影兒裹在寬大的官袍底下,那麽瘦伶仃,可憐見的。玉帶鬆垮垮掛在腰上,顯得那細腰一掐能斷兒似的。
皇帝久久地盯著門口那道早已消失不知多久的青色官服,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時,蘇長喜領著敬事房大太監王福海進來磕頭,把一托盤綠頭牌往前兒一遞。
皇帝倚著大迎枕,挑著一根兒指頭,意興闌珊地撥弄著一塊塊綠頭牌。
王福海高高舉著托盤兒,身子低低地跪伏著,那姿勢對他有些兒發福的身子來說還挺不容易。
王福海半聲兒不敢吭,即便收了安貴人的銀子,悄悄兒將安貴人的綠頭牌放在了第一排,在進獻時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兒。
王福海是從潛邸就跟著當今聖上的老人兒了。別看皇上一副儒雅書生模樣兒,伺候得久的都知道,皇上可不是什麽心慈手軟好說話的主兒。
“撤了吧!”頭上傳來一道清冷得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
王福海磕了個頭,跪安退下。
蘇長喜朝小徒弟常滿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在禦前盯著,便陪著王福海一起出了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