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三人徑直回到客院兒，馮氏忽的停下，轉身怒瞪著孔維德。

    瞪了將近一分鍾，當著所有仆婦的麵兒，忽然開口：“跪下！”

    孔維德沒想到母親竟不留餘地至此，當著所有下人的麵兒就讓她下跪，可也沒有猶豫，撩起裙擺，直挺挺跪了下去。

    孔維真雀躍地走到馮氏身邊兒，挽住馮氏的胳膊，居高臨下睨著孔維德，哼！看你囂張！

    “你可知錯？”馮氏冷聲道。

    孔維德坦然道：“女兒不知。”

    馮氏氣得倒仰：“你不知？你有臉說你不知？”

    “女兒的確不知，請母親教我。”她跪在那兒，身姿筆挺，好像被問責的人不是她。

    “好，好，好……”馮氏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被大女兒氣得話兒都說不出來。

    緩了口氣，才道：“你既如此說，我少不得教你一二。”

    “女兒洗耳恭聽。”

    馮氏噎了下，沒再理會她說什麽，繼續道：“你不知愛護幼妹，其一錯；煙視媚行，穿戴輕浮，行為不檢，其二錯；明知故犯，逞強好勝，其三錯！這三大錯處，你認是不認？你還敢說你沒錯？”

    孔維德真心對自己這輩子的母親馮氏提不起一點兒敬意或好感。上輩子的母親拋夫棄女，這輩子的母親偏心蠢鈍，兩輩子加起來，自己都沒什麽母女緣分，不知老天爺究竟是怎麽安排的。

    馮氏說的這三大錯處，無非就是指責她在孔維真跌倒後沒有扶起她，幫助她，安慰她，照顧她，順道兒在皇帝麵前美言幾句；完了還穿著一身兒奢華的宮裝伴駕，有邀寵之嫌，而且還是在明知道妹妹就要入宮選秀，伺候君王的情況下，故意穿著宮裝與皇帝出遊，有與妹妹爭寵之嫌。

    她簡直想大笑三聲，孔維真連宮還沒入，哪來的寵？既然無寵，何談爭寵？滑天下之大稽！

    論身份，她是皇上親封的禦前侍讀，她不在皇上身邊兒伺候著，還能去哪兒？

    更何況，她也是女人好不好？一個女人穿女裝有錯嗎？簡直不可理喻！

    孔維真見孔維德久久不出聲兒，以為她被母親罵得無力反駁，冷笑著道：“你怎麽不說話了？平時不是很能說會道嗎？現在變啞巴了？還是……”

    孔維德冷冷開口：“閉嘴！”

    孔維真被她凍死人的聲音和眼神兒給嚇得一抖，下意識收了聲兒，半晌才反應過來，大聲道：“你憑什麽讓我閉嘴，母親麵前你也敢囂張？”

    孔維德淡淡看著馮氏，語氣卻極輕蔑地對孔維真道：“你既不知，少不得讓長姐來教導你一二。你不敬長姐，言行無狀，其一錯；煙視媚行，勾引聖上，其二錯；不分長幼，挑撥是非，其三錯。這三大錯處，你認是不認？”

    剛才過來時，她就私底下跟蘇長喜打聽過了，這才知道原來孔維真竟躲在羅漢像後邊兒等著聖駕，說起來都是孔府的小姐，她這麽做真是夠丟臉的。蘇長喜說的時候，語氣已經夠委婉了，孔維德聽了依然臉上火辣辣的臊得慌。

    孔維真氣得尖叫起來：“你胡說，你血口噴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是你聲音越響就越有理。”孔維德撣撣衣袖，緩緩從地上站起來，說出來的話兒雖是在教訓孔維真，可目光卻直直看著馮氏。

    “你為何會躲在羅漢像後麵兒？為何又引著萬歲去往殿後石林？為何會撲倒在萬歲腳邊兒？為何在我要送你回去時出聲拒絕？孔維真，你把所有人都當成傻子嗎？如今還有臉攛掇著母親來問責與我？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什麽叫做自取其辱，我想今日你應該有了一個更為深刻的認識！”

    孔維德每說出一句話，就像要生生扒下孔維真的衣服似的。她雖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卻感覺自己被扒得精光，暴露在眾人眼底。

    孔維真氣得要發瘋，她衝上去想要狠狠扇她幾個耳光，叫她胡說八道，叫她覬覦君王，那可是她將來要嫁的男人！她就算做了些出格的事兒又怎麽了？總比孔維德假清高，表麵上一副冰清玉潔的模樣，暗地裏勾引君王要光明磊落得多！此刻，晨風晨露那兩個會功夫的死丫頭不在，看她還怎麽囂張！

    孔維德淡然地看著衝到自己麵前，麵目猙獰的女人，伸出手便握住了孔維真朝自己舉起的手腕。孔維德不會功夫，卻跟晨風學過幾招擒拿，等閑閨秀都不是她的對手。當然，遇到真正有功夫的，也就是隻弱雞。

    孔維真沒覺得她用了多少力，可就是掙脫不了，無論她怎樣掙紮，孔維德的手就像黏在她腕上似的，她的手動不了了。

    馮氏見狀，斥道：“你這是做甚？放開你妹妹！”

    孔維德微笑著看向馮氏：“母親為何不教訓妹妹？剛才她竟敢掌摑長姐，母親沒看到嗎？親眼所見之事，母親不追究問責，卻因聽了別人對女兒的幾句碎嘴，就給女兒定罪，讓女兒當著眾多下人的麵前下跪，試問這又是何道理？”

    馮氏終於知道自己為何不喜歡這個女兒了，就算她是人人口中稱道的才女，是參加聚會時，每個貴婦都交口稱讚的女官，人人都道她福氣好，生了個如此出色的女兒，可她還是對長女喜歡不起來。

    因為，這個女兒總是讓自己意識到自己有多不如她，意識到自己目光短淺，眼光狹隘，意識到自己就是個蠢貨。就像現在，她高高在上地與自己理論，每一句話都把自己要出口的說辭堵得死死的，一句都反駁不了。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拿“母親”這個身份來壓她，她讓自己顯得無知，不慈，不可理喻，無理取鬧，如同村婦。試問，這樣的女兒她又如何喜歡得起來呢？

    馮氏氣得手都在發抖，她想罵孔維德不敬母親，可在大女兒滿含諷意的目光中，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孔維德看著她的眼神好像在說，我就知道你會用這招，真蠢！

    此時，安媽媽悄悄來到馮氏身邊兒附耳道：“門外來了個公公，說是來接大小姐回去伴駕。”

    馮氏盯著孔維德看了半晌，突然泄氣一般歎口氣，揮揮手：“讓她走！”說著轉身往客房裏走去，這個女兒她是半分也拿捏不住的，就當沒生過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