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孔維德一行人順利到了開封府。

    讓人沒想到的是，吳知府居然帶著衙屬裏的人等在城門口迎接。孔維德立即從馬車裏下來，走上前躬身揖禮。

    “下官拜見知府大人！”說著一撩衣袍就要叩拜，被吳知府一把拉住。

    “你我二人還需講究這些俗禮？”吳知府看著眼前比年少時更顯姿容佚麗的秀美女子，不住點頭，“孔老弟越發標致了，還是京城的水土養人啊！哈哈哈——”

    孔維德：“……”

    她自從與吳知府相交，兩人便以兄弟相稱，如今見了麵，吳大哥居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直接調侃起她的長相來，也太不把她當外人了。

    孔維德訕笑兩聲兒：“如何也比不過嫂嫂的飯菜養人啊！”

    吳知府想拍拍她肩膀，剛伸出手又覺得不妥，改道捋了把自己的胡須，哈哈笑道：“走，你嫂嫂等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孔維德就不懂了，好歹吳大哥也是進士出身的文臣，怎麽弄得跟個兵莽似的，哎……愁人！

    一番接待洗塵，孔維德第二天就跟著吳知府上了大堤，隻見金濤裂石，濁浪滾滾。

    “當年用來泄洪的運河古道，如今也似擋不住這滾滾黃河之水了。”吳知府擔憂地道。

    黃河衝擊帶來的大量泥沙淤積河道，使排洪能力降低，小水產生高水位，又將製造出一個懸河，當年為了排洪，如今卻成了隱患。

    孔維德沉吟道：“黃河自古便有‘桃，伏，秋，淩’四大汛，趕在汛期前清理挖深主河道，是最便捷的方法。”

    “今年桃花汛來得晚，我們加緊人手挖深河道，應是趕得及汛期泄洪。”吳知府道。

    孔善禧突然走過來，對著孔維德和吳知府一抱拳：“大姐姐，我想下河道，和他們一起清淤淘沙。”

    “你？”孔維德瞄了眼他的小細胳膊小細腿兒，嘲諷道，“你能清幾斤泥沙？你下河道，我還得派人照顧你，別一個沒留神兒被水給衝跑了。”

    孔善禧看著孔維德一板一眼道：“我雖人小力微，可再小也是一份力，先生教的書，我很多都不記得，可有兩句話卻記得牢，眾誌成城，聚沙成塔，我願為此獻出一份綿薄之力。”

    “好！小兄弟說得好！”吳知府用力拍著孔善禧的肩膀，大聲讚歎，“英雄出少年啊！”

    孔維德扶額：“好吧，你既有此決心，我不攔你，但若吃不了苦，想臨陣退縮，我卻不饒你！”

    孔善禧雙眼一亮：“大姐姐放心，孔家沒有吃不了苦的男兒！”

    說著脫下錦繡外袍，扔在河堤上，拿起邊上的鐵鏟，直接往河道裏跑去。

    自從他被孔維德修理過一頓之後，他才明白，在這個家裏，父親隻能讓他吃飽穿暖，其他人更不會管他死活，隻有跟著大姐姐才有出頭之日。

    大姐姐是個賞罰分明的人，她讓晨風修理他是因為他去賭坊讓孔氏蒙羞。她把克扣他月例銀子的管事趕出府，遠遠地發賣了，是因為管事私吞主子錢財留不得。她不僅把以往的月例銀子還給他，還又多給了二十兩，是因為他有情有義，對兄弟不離不棄，對他的獎勵，也讓他用這些銀子幫弟兄們渡過了難關。

    隻要大姐姐不趕他走，叫他做什麽都願意。他不怕吃苦，從小吃的苦還少嗎？他也不怕看別人臉色，從小看別人的白眼還看得少嗎？他隻怕大姐姐覺得他不成器，不願意管他。

    河道裏賣力鏟起泥沙的少年，身形有些兒單薄，風吹得猛些都有些東倒西歪了。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固執地用鐵鏟杵著地，等勁風過了，又手腳笨拙但賣力地鏟著泥沙。

    孔維德暗自點頭，也許這個庶弟倒是可以栽培一番。

    此後，孔維德重點著手記錄測水點，確定堤壩高度，協同河工僉事，民工管事一起架高堤壩。

    三月，選秀開始。這不僅是後宮之事，也是朝堂大事。多少世家大族等著把女兒送到宮裏去伺候聖上。

    孔維真入宮那天，馮氏終於從佛堂裏走了出來。

    她撫著女兒的青絲，依依不舍。

    “宮中不比家裏，你一定要收了自己的小姐脾氣，見人三分笑，守著規矩本分總是沒錯兒的。你記住，入了宮門，你就是皇上的女人了，在沒站穩腳跟兒之前，宮裏的貴人你一個都不能得罪！我給你的銀子自己看緊點兒，平日裏手頭鬆泛些，別讓那些眼皮子淺的看輕了去。你爹是大理寺少卿，你姐姐又是禦前侍讀，雖說官兒都不大，也沒人敢惹你。”

    孔維真不樂意地道：“她才不會幫我呢！不上來踩我兩腳就不錯了！”

    馮氏歎氣：“你倆是嫡親的姐妹，怎把關係弄得這樣僵？”

    想了想又道：“不管你大姐姐會不會幫你，至少在明麵兒上她是絕對不會害你的，而且為了她自己的官聲兒和前途，她就是再不樂意也必定會幫你。”

    孔維真讚同地點頭，自以為聰明地道：“對，咱們走出去都是孔家的小姐，我自然可以借一借大姐姐的勢。選秀時，想來也沒幾個秀女敢得罪皇上近臣的親妹妹！”

    馮氏萬般不舍地把女兒送入了宮門，看著緩緩合攏的九釘朱漆的巨大宮門，她忽然有種深深的恐懼，好像宮門變成了一張血盆大口將女兒生吞入腹。

    直到再也看不到女兒的身影，馮氏轉身哭倒在自家老爺懷裏。即便做了再多的準備，女兒離開的一刻，也不由得擔心到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