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一處荒了香火，破敗不堪的土地廟裏，斑駁的神龕後頭傳出窸窸窣窣的響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老鼠，可若仔細觀瞧，卻能發現那後麵兒藏著個人兒。

    蓬頭垢麵，邋裏邋遢的一個人，身上穿著破破爛爛，髒汙不堪的棉襖，從破爛的襖子裏鑽出好些已經發黑的棉絮。

    寒風呼呼地吹著，從四麵八方灌進來，那人冷得渾身發抖，把破襖子往身上緊了緊。嬌小的身子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孩子，其實卻是個女人，一個若擦幹淨臉，會讓人眼前一亮的美麗女子。此人不是別個，正是曾經的乾清宮四大女官之首——司琴。

    兩個月前，她的哥哥已經被錦衣衛抓了起來，至今生死不明，想來是凶多吉少了。

    萬歲爺的動作可真快啊！居然這麽快就查到了她的頭上，害得哥哥沒來得及逃走就被抓了。

    她以為這事兒做得夠隱蔽，沒人查得到自己頭上。

    當初，她因私自將安貴人放進乾清門來，使得安貴人鬧到了那個女人麵前而被萬歲爺厭棄，遂逐她出宮。她恨那個女人奪了萬歲爺所有的寵愛還不知足，又卑鄙地使盡狐媚手段吊著萬歲爺不放，欲擒故縱的伎倆那女人玩兒得最是拿手，惡心死人。

    可英明神武的萬歲爺偏偏著了那女人的道兒，從此將整個後宮都拋到腦後，隻寵信那女人。

    原本萬歲爺是所有人的，現如今，萬歲爺卻成了姓孔的一人的，這叫她情何以堪？當萬歲爺為了那女人把自己趕走，她心裏的怨恨達到了極點！

    憑什麽！那女人憑什麽！

    她們四大女官個個能詩擅文，琴棋書畫樣樣皆精，論才能哪一個都不比姓孔的差！且打小就在萬歲爺身邊兒伺候，從潛邸就跟著萬歲爺了，對萬歲的衣食住行照顧得無微不至，萬歲的喜惡也了如指掌，論對萬歲爺的用心良苦，那女人更是拍馬也追不上。

    那女人憑什麽獨占帝寵，憑什麽讓萬歲爺隻圍著她一個人轉！

    她恨死那個女人了，姓孔的一定得死！

    她有個哥哥，是鏢局裏的鏢頭，功夫十分了得。因著自己是乾清宮的四大女官之首，哥哥在鏢局裏也是說一不二的主兒，頗有些霸王脾性，再加上哥哥武功高強，更加沒人敢得罪他。

    哥哥知道了她因孔維德而被皇上厭棄逐出宮的事兒之後，氣得當日就提刀要去宰了那女人給自己出氣。可惜沒成事，哥哥說那女人身邊兒跟著兩個武功高強的侍女，非但沒得手，還差點兒露了行蹤。

    此後，哥哥又跟蹤了姓孔的幾次，都不好下手，也就漸漸歇了心思。

    可她又怎能咽的下這口氣，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那個女人的。

    幸好，她在宮裏認了個幹弟弟，名叫王喜。她知道王喜喜歡自己，總想跟自己結個對食。王喜那樣的殘缺之身自己怎可能看得上，王喜自己也知道這是癡心妄想。隻敢偷偷地對她好，不敢明說。

    她被萬歲爺逐出宮，王喜別提多傷心難過了，拉著她手舍不得她走，還時不時到宮外看她。於是，她就讓王喜幫她偷鴆毒。

    王喜初聽得嚇得差點兒沒暈過去，她說隻要幫她辦成了這事兒，以後自己就跟了他。王喜最後一咬牙還是答應了。

    正好，王喜有個發小就是宮裏飼鴆鳥的太監。鴆鳥全身上下都是劇毒，尋常人不敢近身。王喜趁發小去解手時挑了鳥籠裏的鳥糞帶走了。

    這事兒王喜自認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那發小伺候鴆鳥對其習性太了解了，當日鴆鳥沒有拉鳥糞，他就覺著費解，還在本兒上做了記號。

    沒想到後來真的出事了，錦衣衛把所有飼養鴆鳥的太監抓起來嚴刑拷打，那小太監猛地就想起了那日的異象，說了自己的疑惑，還道那日王喜來過之後，鴆鳥就一日沒有屙屎。

    錦衣衛很快就抓住了王喜，王喜沒挨得過詔獄的拷問，如實地招了。

    司琴收到消息的時候人在城外，她是去廟裏上香的，求菩薩保佑哥哥一擊即中。下午，當她坐著馬車往回趕的時候，卻聽車把式在外頭咦了聲兒，說不年不節的外頭怎的有人放焰火。

    她把頭探出去一看，不禁呆了，那是哥哥用來保命的焰火。一旦焰火升空，則表明哥哥命懸一線，危在旦夕。出事了，還是出事了！她當機立斷，讓車把式調轉馬頭往郊外駛。

    雖然這事兒露了餡兒，可司琴腦子裏卻有一種瘋狂的念頭——隻要孔維德死了，一切都值了。

    可是到最後她才知道孔維德沒死，那女人居然沒死！在她像隻老鼠似的過著四處逃竄朝不保夕的日子時，那女人居然被萬歲爺接入了乾清宮裏好吃好喝地養著！

    鴆毒也沒能毒得死她！老天無眼啊！老天無眼啊！

    風，越來越大，卷進來細細的雪沫子。

    下雪了！

    司琴抬頭往外看去，北風卷著雪沫迷了她的眼。

    以前坐在乾清宮裏看外頭的飄雪是如此的愜意美好，宮裏燒著地龍，明亮的玻璃窗隔絕了外麵的寒冷，卻能將一個漂亮的冰雪世界呈現在眼前。

    她最喜歡雪天了，穿著飄逸的宮裝，根本感受不到一點兒冷意。

    如今……她又緊了緊破爛髒汙的襖子。如今才知道，冬天是真的冷啊——

    一陣雜遝的馬蹄聲兒傳入耳跡，她伸長了脖子去看，遠遠地，風雪中一隊鮮衣怒馬迎風疾馳。

    他們還是找來了，可是她再也跑不動了，也不想再跑了。

    抖著手從懷裏掏出個瓷瓶兒，這是她給自己留的，一直都舍不得喝，喝下去一了百了，可也再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萬歲爺了。

    要不是那個女人，她不會遭了萬歲厭棄，更不會被趕出宮，她的哥哥不會生死未卜，她自己也不會淪落至此！罷了，聽說這毒隻有皇帝的女人才有資格喝。今日喝下，她便也算是萬歲爺的女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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