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一個青湖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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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醒過來的時候,鬼月仙已坐在我的床頭。他左手裏拿著竹簡,正專注地看著。我的視線隨著他的右手看下去,卻看到了我的幾縷頭發被他纏繞在手指間。
我坐了起來,用手撫開臉上散亂的頭發。他這麽早就回來了?那替更的大公子鬼迎風不是都不用睡了?這個人也真是的。昨天白天沒有睡,那他昨晚睡了嗎?不是說要看守嗎?今天居然還精神這麽的好?他其實是真的不用睡的吧?
我爬了起來,到天井那裏梳洗了一番,雖然其實也隻是鬼月仙說的,把頭發隨便一卷而已。
等我回到房間的時候,鬼月仙還在看他的兵法書。這個兵法書很好看嗎?我忍不住湊了過去,都是說的什麽風啊,火啊,什麽兵不厭詐的,實在是無聊。我嘀咕了一聲:“就這樣。”
鬼月仙側頭看著我,說道:“東歌最近左遷了一個大臣的兒子當謀士,那新謀士可是很看重這些兵法書的。”
我又看了一下那個兵法書,問道:“你看這個就可以打敗他了?”
“我隻是想知道他在想什麽而已。”鬼月仙說道,一邊伸出右手來摸我的頭發。
“哦。”我應道,又小聲的說道:“把他殺了不就行了。”
鬼月仙把身子轉了過來,看著我說道:“人是殺不完的。我們青湖不是嗜血的魔頭。”
“但是把他們都收編了,那不是一了百了了嗎?還用每天都去守夜?”我小聲地說道。
“是啊。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合並了以後,成為了大國以後,又有大國的苦惱吧。國之外,還有國,仗是打不完的。對於我來說,一個青湖就夠了。”鬼月仙說道,他卷了一下竹簡,又說道,“一個國家要滅亡,通常都是在內部開始的。首先是腐爛,接著才是被除掉。隻是到時候的婦孺就不知道……”說道最後,鬼月仙停了下來。
“如果是大軍壓境呢?”我看著他問道。投降嗎?
鬼月仙卻是吃吃笑了,看著我,低聲地說道:“我又不怕。不過到時候實在是不行的,那不是還有你嗎?”
我懵了一下,然後把腰挺直了。呃,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介入他們兩三族之間的戰鬥。不管是向著誰,都是不公平的。而且我也不知道要幫誰。無論是選擇誰,犧牲都是很大的。起碼像現在這樣,三族之間互相製衡,小打小鬧的,我覺得也沒有什麽不好的。雖然我知道,是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的。不過,如果這個地方能一直這樣下去,各族相安無事,能保這裏的人千百年安居樂業,或許也不是什麽壞的事情,起碼,人是活了下去。
看著坐在我麵前的鬼月仙,他身上隻穿著一件白色的內衫……我忽然想起了一千多年前的那個下午,新梁國的側宮殿裏麵的那一位服毒自盡的重臨。當時重臨也是這樣子的專注。是不是這就是戰爭的殘忍?很多年以後,我有時候會想,我到底是怎麽了?怎麽就中了他的毒?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我想啊,可能就是在我見到重臨為了族人犧牲的那一刻開始吧?雖然不美麗,但是刻骨。雖然不會動心,卻是銘心。
鬼月仙把竹簡收了起來,站起來拉著我的手,走向素菀苑的正門。
我看著他的內衫和散落的幾縷頭發,說道:“起碼把外衫套上吧?”
鬼月仙回眸看著我,說道:“有味道了。”他的眼神和口吻,極像是撒嬌。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毀了,真的毀了。我還以為他是一塊寒石,又冷又硬。沒想到,他居然會像孩子一樣給我耍皮。我拉著他的手,往天井那邊的通道走,這樣子被別人看見了,我就不要出這個門口了。
聽到有腳步聲,我連忙加快速度。
鬼月仙卻把手裏的外衫塞給了我,我湊到鼻子上聞了一下。真的有味道。於是我把外衫順手丟在天井旁邊的木桶裏,等我晚上有空的時候再洗吧。
我回眸看到鬼月仙在吃笑,就知道自己笨了。他不是有琴兒,有莫從嗎?我幹嘛還做這種事?我回頭看著桶裏已經濕透了的外衫。
鬼月仙卻拉著我的手向通往玉景宮的小門走去。
到了玉景宮以後,卻沒有看到小琴兒。我到處的找了下,最後在鬼月仙的旁邊坐下。
鬼月仙把梳子遞向我,我白白的看著他。他遞給我幹嘛?我又不會梳頭發。我的頭發平時都是隨便一卷,用個好一點的樹枝插一插就算了,沒有人的時候,更是披頭散發。隻有紅霞兒才會有這個心思給我梳什麽垂雲髻、墮馬髻。
“小琴兒呢?”我問道,但還是把梳子接了過來,在他的後麵給他梳頭發。
“送去神女廟了。”鬼月仙麵無表情的說道。
我馬上低下腰,湊在他的脖子上,看著他的臉,問道:“為什麽?你這樣她以後怎麽做人?”原來他發覺了……但是,有必要做得如此的絕嗎?估計以後都沒有姑娘家敢靠近他了,不,應該是說,以後人家家裏的親娘聽到玉景宮、六公子幾個大字,都把女兒往宮外拉了。
鬼月仙抬著下巴,對我說道:“有什麽不行?我一樣從我的月錢裏給她發俸祿。”他的話語裏有著不可察覺的嬌氣和任性。(當然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根本就不會懂這就是撒嬌。)
我看著鬼月仙,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好了。他這個速度也真的太快了吧?才一天而已。迅如雷啊。
鬼月仙看著前方悠悠地說道:“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這樣看著我?”
“呃?”我睜著眼睛看著他,他其實是在說什麽?
“不要每次都這麽的無辜,這麽的天真的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是叫我使壞一樣。”鬼月仙還看著前方說道。
我忽然想起了昨天他咬我脖子的事,我挺直了腰,用手捂著嘴巴,想想不夠,又把脖子都捂住了。
我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門口的麻雀精,飛快的從門口跑了出去。
莫從在旁邊提醒道:“梳子。”
我看了一眼莫從,把梳子丟回給他。這隻麻雀一點都不麻雀,跟他家的公子一個樣子,都是不會笑,不會說話的。他一定是一隻假的麻雀!還是說,那些麻雀不能修道成人,就是因為太多話語了?
我跑出玉景宮的時候,聽到莫從說道:“公子,你怎麽欺負她了?”
對啊,連莫從都看不過眼了。
鬼月仙卻懶懶地說道:“我就喜歡欺負她。”
莫從最後說了一句:“你就喜歡她吧?!”
我回頭看了玉景宮的大門一眼,什麽叫做人不可貌相,知人需挖地三尺,我終於知道了。
這時,鬼捷妤的貼身侍女跑了過來,她好像是叫做柳瑾。“水姑娘。”柳瑾給我行了一個禮,就又要匆匆離去了。
這柳瑾大約二十幾歲的樣子,看起來幹淨利落。
“怎麽了?”我拉著柳瑾妹妹的袖子,問道。
柳瑾遲疑了一下,抿著嘴巴,臉色為難地說道:“羅大姑娘上吊了。人是保住了,但是羅大將軍很是生氣。我先給夫人報告。”
我鬆開了手,就往青湖王宮的大門走去。這時,周家的老丈人也在遠處的宮道匆匆往大公子的行宮跑了過去。
等我到了羅家,那裏都被宮裏宮外的人包圍住了。
很快,鬼捷妤和周怡青都過來了。
我看著人來人往的羅家,終於還是沒有見到羅玉琮一麵。但是鬼捷妤和周怡青卻忙碌了一個上午,例如安撫羅大將軍,例如勸導羅玉琮,例如疏散羅家門口的人。
“怡青姐,玉琮她沒有事吧?”我抓了個空隙,問周怡青。
周怡青回頭看,見著是我,說道:“你來了。她沒事。隻是人不安。我和娘在想辦法。”
那邊的侍女又呼喊周怡青,周怡青便匆匆離去了。
我看著熙攘的羅家大門,覺得是如此的唏噓。一切都不可以回頭了。如果她當天勇敢的說出來,或許今天就不一樣了?還是說,她願意屈就?但是東歌公主願意嗎?小東歌公主都被如此的欺負了。
我回頭看到了紫陽。原來她也來了。
我和紫陽又走到了河邊,我們沉默地看著清澈的河水。
“紫啊,你說點什麽吧?你都那麽大的人了,見過的也不少了。”我說道。
紫陽看著河水說道:“哪裏,算下來,你應該比我大。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的樣子比我還要大。”
“但是你現在的樣子比我要大啊。”我繼續說道。
我們繼續沉默地坐在河邊看著閃閃發亮的河水。
其實紫陽她人很正直,又善良,隻是不善言辭而已……其實我都不知道自己扯去哪裏了。我忽然說道:“要不,你就把你的‘姐夫’給忘了。好好地找一個男人,好好地過日子吧?紫……我不想你和玉琮妹妹一樣,虛度年華。”
雖然我也不知道“好好地過日子”具體是怎樣的,但是看到紫陽這個樣子,看到羅玉琮這個樣子,我還是覺得心裏不痛快。
紫陽忽然說道:“那你呢?什麽時候和六公子成親?”
“其實啊,他隻是你的姐夫而已。你不應該逾越的。”我看著潺潺的河水說道。
“是啊,等你們成親的時候,我一定會祝你們百年好合的。”紫陽喃喃說道。
我回頭,卻看到了紫陽臉上滑落的淚珠。
“他,是不會回來了嗎?”紫陽問道。
我卻沉默了。其實我也不知道。也許吧?應該吧?
“其實算下來,他應該首先是我的姐夫,然後才是你的姐夫。”我看著紫陽頭上的紫玉發簪,說道,“你頭上的紫玉發簪就是我姐姐的。”
紫陽怔住了,伸手摸著頭上的發簪。
“不過我的姐姐兒早就死了。”我看著地上的草說道,“在她生下了一個孩子以後,她的神力就耗盡了。”也許這個孩子是信子的吧?
紫陽的臉蒼白蒼白的,她把玉簪拔了下來,緊緊握在手裏,問道:“那孩子呢?”
“不知道。”我開始拔地上的草,答道。
“不會就是我吧?”紫陽的臉露出淒美而苦澀的笑。
我的手一頓,直覺地說道:“不會吧?”她們可是沒有一點像啊!不過如果紫陽這樣子想,也是好事,對吧?!
於是,我一個下午就坐在紫陽的旁邊,給她拿荷葉勺水喝,和看她又是痛哭又是淒笑的。
最後,紫陽擦幹淨了淚水,站了起來,開心而幹淨地笑著說:“好了。現在我多了一個爹爹。我們走吧。”
我也跟著她笑了出來,當然是扯著嘴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