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琴聲響了起來，沿著小路，兩邊都是盛開的杜鵑花。

    我站在小路旁，靜靜地看著月下靜謐的杜鵑花。小路的盡頭是一個小竹屋，沒想到，這麽多年了，它還在。

    風刮了過來，撞到小竹屋的門上。這一次，我多希望在小竹屋裏的是水無從。

    我走到屋子門前，蹲了下來，靜靜地聽著他的琴聲。這是《鳳求凰》的下曲嗎？

    原來他回來了，難怪我一直找不到他了。

    原來我一直在繞圈子啊。

    門被打開了，一襲白衣的男子走了出來。他束著頭發，一襲白色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蒼白的臉上印著濃密的眉毛，細長而明亮的丹鳳眼，高高的鼻子，單薄的嘴唇。這臉既熟悉又陌生。

    我抬頭，看了好久，是君安……吧？

    君安朝我伸出手來，我卻猶豫了。這一雙手到底沾了多少的血？隻是見死不救的我，又有多清白？

    君安蹲了下來，看著我，問道：“你怎麽了？”

    我看著君安，搖了搖頭，看著天上彎彎的月亮。

    君安坐在我的旁邊，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問道：“你一直在這裏嗎？”

    “不是的。”君安伸手摟著我，答道，“我一直在那幅畫裏，看著世間的榮衰。上一次見你以後，我就回來了。我一直在想，你什麽時候才會回來這裏。”

    我抬頭看著他，那他之前為什麽不出來？我看著他，他既是如此的熟悉，也是如此的遙遠。話說，我今晚一直在遇到鬼了？是嗎？

    君安看著我，他的眼裏有著紫陽說的“溫柔”二字，他說道：“因為你的封印，我一直在畫裏等待著轉世的機會。”

    我不解地看著他，那為什麽他會在這裏？我問道：“但是你還在這裏，不是嗎？”

    君安笑了笑，仿佛是春日裏的陽光，讓人覺得溫暖。“因為我還沒有看到你，我還沒有親眼看到你。”他說道，他的眼睛笑得彎彎的，甚是好看。

    “是嗎？不是因為封印少了一點嗎？”我反問道。

    君安眼眸不可察覺地黯淡了下來，但他仍然笑著。他說道：“不，這也是我的選擇。”

    我看著他，這樣的他不辛苦的嗎？“你不想做鬼神了？還是從來沒有想過？”我問道。

    君安笑了出來，摸了摸我的臉，說道：“有啊，怎麽會沒有？！人都是自私的，但是能在這漫漫長夜裏陪伴我的就是有關於你的記憶和你的畫像。”

    “成為鬼神以後會怎樣？他又會怎樣？”我看著君安問道。

    “如果讓你選，你會選擇他，還是我？”君安坐在我旁邊笑著問道，月光灑在他的身上，讓他若隱若現的。

    我看著他，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這已經是今天晚上第二個人……第二次被這樣問了。

    沒有看到我的回答，君安笑著說道：“我隻是他靈魂的一部分，要不，我被他吞噬了；要不，我把他給吞噬了。你懂嗎？”

    我搖了搖頭，對於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君安就是他，他就是君安的轉世，不是嗎？

    君安笑著站了起來。

    我看著他，這樣的他，真的讓人一輩子都看不完。估計他一天笑的比鬼月仙笑的一輩子都要多。

    “你以前殺人是怎樣的感覺？”我看著他問道。今天晚上的東歌和青湖的戰事，還在我的腦海裏縈繞著。

    聽到我的話，君安詫異地挑起了眉頭，他過了一會兒回過神來，說道：“戰爭從來都是殘忍的，無論是對於哪一國的士兵來說。無論是殺人，或者被殺，都是殘忍的。但是對於他們背後的家屬來說，意義就不一樣了。”

    君安難得的蹙起了眉頭，說道：“而且啊，戰爭也無可避免。有人的地方就有戰鬥。這個，不管是誰，也不管他的權力力量多大，也是無可避免的。你怨也好，你恨也好，它都不會變。但是隻要大家的心裏都懷著信念的，曆史便會走向光明。這一仗，也就不算是白打了，人，也就不算是白白的犧牲了。”

    我看著地上的小草，其實沒有大懂他的意思。我隻聽懂了一樣，就是不管是怎樣，人都要努力地活下去。

    君安朝我伸出手來，說道：“來吧。你應該也困了。”

    我看了看天色，其實都快要天亮了。這一夜，實在是太漫長了。我朝他伸出手來，然後站了起來。

    君安揉了揉我的頭發，然後慢慢靠過來，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我詫異地看著他，有點不知道怎麽麵對他。說不清，但是感覺怪怪的。

    我伸手捏著他的臉，他吃痛的樣子。奇怪，鬼也會痛？

    君安哭笑不得的樣子，摸著我的手，然後說道：“痛的。”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

    “你要不要去睡一下？還是到小水潭坐坐？”君安笑著問我。看得出來，他現在很高興。

    我聽到“睡”字，趕緊搖了搖頭，話說，跟他在一起，好像是不大安全。

    君安拉著我的手，一直往小水潭走去。

    我抬頭看著君安的臉，一直在研究他、重臨和鬼月仙的區別。到最後，我發覺自己都有點糊塗了。

    我們在小水潭的旁邊坐了下來，我盡量地離他遠一點。

    君安看到我的樣子，卻笑了出來，帶著點說不清的意味，他問道：“你們也是這樣的嗎？”

    我怔了一下，原來他也介意這個。我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沒有？什麽意思？”君安追問道。

    我看著他，我覺得自己都混亂了，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說什麽一樣。“重臨呢？”我問道。

    君安失笑出來，看著我，很久才看著潭水說道：“是啊，原來連你都分不清。那我又該怎麽分清楚呢？”

    我尷尬的坐在那裏，有點不知所措。

    “重臨和我都是他的一部分，分出來的隻是我。不過他也快二十歲了，如果我不回去，他也必定重傷，是嗎？”君安看著我說道，笑意在他的臉上漸漸褪去。

    “但是他還記得你，也記得你的事。”我問道，這是我不懂的。

    “是啊。這就是他可怕的地方。你啊，以後要小心一點。”君安伸手出來，拂了一下我的頭發，囑咐道。

    我詫異地看著他，他的話讓我覺得好困擾。是吧，連他自己都開始混亂了？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連他自己都說不清了，是嗎？

    “成為鬼神會怎樣的？”我又問道。

    “好像就是說可以超脫三界吧。我們鬼（kui音，二聲調）氏有這樣的傳說而已，至於真正是怎樣的，誰也不知道。怎樣成為鬼神，這個也沒有人知道。”君安看著我說道。風打亂了他的發鬢，但是卻他顯得是真實存在的一樣。

    我為他掃齊淩亂了的鬢角，問道：“你自己一個，不苦嗎？”

    君安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想到還可以見你一麵，我覺得還是可以接受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心裏抽了一下。他又何必如此執著？我其實覺得自己很渺小的，根本不值得他如此的做，也不值得他等我如此多年。

    “冷嗎？”君安握著我的手問道。

    我搖了搖頭。

    君安卻笑了，他看著潭水說道：“你變了。你終究還是變了。不過這個變化是好的。”

    我疑惑地看著他，我是變大了，但是他說什麽好不好的？這是它自己要長的，我能有什麽辦法？！

    “以前啊，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不說話，也不會笑，就像是一尊石像一樣。你連黑色的眼睛，都是書寫著‘無情’二字。但是你現在變了，變得更像是一個人了。”君安意有所指地說道。

    我低著頭，沒想到原來在別人眼裏的我，是這樣的。

    “嗯。跟著紫陽她們，是有一點變化。”我想了好久，才想到怎麽回答他的話。

    “不，我羨慕他。”君安說道。

    我看了一眼即將露出魚白來的天空，雖然心裏還在猜想他說的“他”是誰，不過我趕緊拉著君安的手跑回小竹屋裏。是不是曬了太陽，君安就會魂飛魄散？

    等我們回到小竹屋以後，我終於鬆了口氣。

    君安看著我，笑了出來。

    “你睡一下吧。我陪你。”君安好意地提醒道。

    我防備地看了君安一眼。

    君安失笑了出來，說道：“我不碰你。”

    我悄悄地退後一步，好像這個人前天晚上才說了“不碰我”的話。

    君安無可奈何地看著我，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君安拍了拍床，示意我躺下來。

    “你困嗎？”我看著君安問道。到底鬼魂要不要睡覺的？還要是一個不完整的魂魄？

    君安搖了搖頭，說道：“我睡了好多年了。現在我隻想趁著這點時間，好好地看著這裏的一切。”

    我點了點頭，表示了解，又問道：“那可以給我彈琴嗎？”其實我很想睡的。

    君安笑了笑，走到窗邊的案旁坐了下來。又開始彈他的琴了。

    我在旁邊坐了下來，看著這琴。沒想到，這麽多年了，它居然也還在。上麵還刻著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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