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玉珠猶如山楂般大小，成色渾濁且不均，摸上去有鈍感，指甲大小的一處表麵有凸起的紋路，是四個字——歸西玄武。

    歸西閣閣主下設四大理事，分管啟尚、南躍、朝辰、北靈四國境內的生意，玄武正是啟尚理事者。

    南皓宸看向對麵之人的眼神凝重了幾分，“玄武理事，久仰大名，江湖盛傳，理事從不會進入啟尚京城，沒想到會造訪太子府。”

    歸西閣的規矩之一，四大理事坐鎮四國分閣，卻不得踏入各國京城，一不能殺皇室中人，二不能卷入皇權紛爭，可眼前的人有象征玄武身份的信物，卻入京城進太子府，找七皇子尋仇，樣樣都是忌諱之事，南皓宸的疑心自然不減反增。

    謝瓊華坐在椅子上，依舊不動如山，她若不說話，就如一個死物一般，“凡事皆有例外，我所作所為皆是閣主特批，太子大可拿著這玉珠去任何據點查證，我的身份是真是假，閣主的特批是真是假，到時自有分曉。”

    南皓宸順勢將那玉珠放進了袖中，陰鬱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虛假的笑意，“恭敬不如從命。”

    他的身體往後隨意一靠，威嚴地冷聲吩咐道，“來人，上茶。”

    書房的陰影處慢慢走出來一人，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他走上前，將東西放下，為兩人各自斟滿了一杯茶，如來時那般，無聲無息地退下。

    南皓宸看了一眼全身上下裹得嚴實的謝瓊華，誠意相請，“理事慢用。”

    謝瓊華當然不會動茶水，生怕露出任何破綻，“我的時間不多，太子若真無意此事，但請直言，我再不叨擾。”

    南皓宸扯了嘴角，“理事說罷，有何打算。”

    謝瓊華袖中的手緊緊攥起，裏麵貼身的衣物早已汗濕，指甲入肉，尖銳的痛感讓她維持神思清明，“想必對太子而言，相府的大小姐嫁於七皇子，不是好事。”

    南皓宸不發一言，一臉高深莫測。

    南皓淵背後已有武威將軍府支持，若再與相府結親，勢力上已壓過他一頭，謝重雖說衷心於明安帝，但難保日後不會因為謝瓊華的關係，偏向於南皓淵，一國丞相的影響力非同小可，他的支持，稍微偏一點，對自己而言都是不小的打擊。

    “這樁婚事是天子賜婚，君無戲言，相府大小姐就算不情願也改變不了什麽，本太子的七弟是樂見其成，會千萬百計保證這場婚事順利進行，阻止相府和七皇子府的結親，難。”

    謝瓊華繼續道，“其實有一個法子可以，太子心中也有數……若相府的大小姐失貞於他人，便再不能嫁入皇室。”

    南皓宸的確思慮過這個辦法，但再三衡量後，放棄了，“這是最易想的法子，卻不能輕易用，稍有差池，隻會引火燒身，本太子不會冒這個險。”

    暗地裏不知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南皓宸，誰最不願看到相府和七皇子結親？南皓淵、趙貴妃、趙忠義……甚至明安帝，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會是他，就算他真的阻止了謝瓊華嫁給南皓淵，但是被他們抓到了錯處，少不了要被明安帝罰，更會失去他對他薄弱的信任，到頭來，就是一件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南皓宸不會做。

    “我知道太子心中的顧慮，有些事可以交於我來做，定會將太子撇得一幹二淨。”

    南皓宸若有所思地審視著她，“如此最好。你既來找本太子，一定有你辦不到而要求本太子做的事，不妨說來聽聽。”

    謝瓊華維持一個姿勢枯坐在椅子上，身體已經僵硬了，心下明白拖的越久越容易露出破綻，她已經快撐不下去了，當下果斷道，“仲秋宮宴上，有一人需要出現——鎮國將軍府的大公子墨沉霽。”

    南皓宸聞言，眸底劃過一抹詫異之色，“為何？”

    “相府大小姐不能隨便失貞於任何一個人，且最好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宮宴上最為好……七皇子目的在於謝丞相，不在她本人，她失貞與否沒那麽重要，若發生了這等醜事，定會盡力遮掩，裝作若無其事地娶進門……可若發生在宮宴上，也隻能有心無力，毀了她清白的人不能身份低賤，太容易被暗害，謝丞相和武威將軍府隻怕也不會答應，變數太多，那人也不能出身高貴，若順理成章地娶了她，相當於有了相府的助力，再加之身家不凡，說不好會做大，影響朝局，太子想必也不想有這一天。”

    南皓宸含笑頷首，深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聲音依舊平穩如水，“不錯，這個法子難就難在奪她清白的人是誰，謝瓊華的身份非同一般，與武威將軍府和相府都有割舍不斷的聯係，她若在宮宴上出了難以遮掩的醜事，必會引起軒然大波，而兩府會如何回應，難以預料，但十有八九，還是會極力促成她和七皇子的婚事。”

    這也是南皓宸舍棄這個法子的根本原因，他思慮過京城各門各府的男子，找不到任何適合的人，成功的概率太小，最後隻怕也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

    “墨沉霽是合適的人選。”

    謝瓊華語氣中多了幾分堅定，聲音一如既往地沙啞沉悶，難以辨別，但這細微的口吻變化，南皓宸還是察覺到了。

    “理事對他格外看好？為何？鎮國將軍府的確沒落，墨孤空有封號在身，而他的嫡子，墨沉霽的身份不值一提，身子虛弱，聽聞借著謝臨之的關係，入關山大營任了個無關痛癢的官職……他有哪一點，讓你看上？”

    謝瓊華沉默一瞬，“墨沉霽身份不高，但也沒那麽容易被人下手暗害，皇上顧念著老鎮國將軍，總有幾分情分在，難得的是，鎮國將軍府不與任何一府交好，而有武威將軍府在，他更不能做大……墨沉霽，是唯一能用的人了。”

    南皓宸眯起眼眸，食指在桌麵輕點，三下後停住，“明麵上也許可以，謝瓊華被恩準嫁給他，但本太子的七弟、謝丞相、還有武威將軍府若有心暗害，他必死無疑。”

    墨沉霽若死了，一樣沒用。

    鎮國將軍府勢單力薄，墨沉霽在這京中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死了也不是大事，他背後沒有任何讓人顧慮的東西。

    這是大多數人的看法，但經曆過前世的謝瓊華不會這樣想，而南皓宸說的話中，字裏行間都表露著自己對墨沉霽的不看好，但實際上……他也不是這麽想的。

    “不會。”

    謝瓊華緩緩地道出兩個字，南皓宸聽到她的話後，驚愕的神情一轉即逝，笑道，“不錯，他背後有你相助，歸西閣的殺手不是等閑之輩……歸西閣規矩大於天，破了它的規矩，就要承受一定的代價，理事能得閣主特批，耗費的心血定然不少……但本太子提醒一句，理事卷入皇權紛爭，不是小事，若傳了出去，江湖動蕩……”

    謝瓊華忽而出聲打斷他的話，“不……墨沉霽不需我幫，他身後自有人相助。”

    南皓宸一愣，神情頓時冷凝，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太子認為如何？”

    南皓宸聞言，抬眸看過去，“好。”

    謝瓊華隱在兜帽下的眼睛中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緩慢地起身，“靜候太子佳音。”

    說罷，人便朝門口走去，她身側的人緊緊跟上。

    南皓宸注視著她的背影遠去，直到她走出房門，才低頭從袖中拿出那枚紅色玉珠，確認真假，他才放心，“沙。”

    立即有一人出現在他身側，接過他手中的東西，隱去。

    南皓宸端起麵前的茶水，淡聲開口，“出來吧。”

    他話音剛落，便又有一人從高大書櫃的一側現身，步伐悠閑地走到他對麵坐下。

    是九皇子南皓北。

    他一身深紫色常服，頭戴玉冠，器宇非凡，長眉斜飛入髻，狹長上挑的眼睛溫柔多情，麵容俊美，舉止灑脫，“皇兄，來得晚了，似乎錯過了一場熱鬧。”

    南皓宸陰鬱的眼睛一瞥右側下方，“那邊有茶，要喝自己倒。”

    南皓北當下也不客氣，拿過新的茶杯，為自己倒上，端在手裏，抬眼看向南皓宸，略有遲疑地問道，“皇兄，你答應了他什麽？他什麽來路？我隻聽到了後兩句話。”

    南皓宸兀自一勾唇角，眼中並無絲毫笑意，冷漠如冰，“你明日給母後請安，請她將今年仲秋宮宴的請帖給鎮國將軍府一份，做得越隱蔽越好。”

    南皓北一愣，嘴唇剛碰到杯沿便放下了，“我知道了，隻是，皇兄到底和那人談了什麽？”

    南皓宸也未有隱瞞，將事情簡單說了。

    南皓北聽到最後，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巧了，皇兄猜猜我來之前見過了誰？”

    南皓北提示的語氣太明顯，南皓宸一語即中，“墨沉霽。”

    ……

    一個時辰前，九皇子府。

    “殿下，他來了。”

    正欲休息的南皓北突然接到了親信的通稟，當即將脫了一半的衣裳穿上，來到書房見墨沉霽。

    南皓北推門進來，一眼看到一身玄色錦袍、背對著他欣賞名畫的墨沉霽，大步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墨沉霽淡淡出聲，“孔夫子的畫作，千金難求。”

    他說罷，轉過身來，漆黑如夜的深眸看向南皓北，微一見禮，“見過九皇子。”

    南皓北受了，微微頷首，坦然回望，笑問道，“這麽晚了，你找本殿有什麽急事？”

    墨沉霽清風朗月般的麵容上出現一抹淺淡的笑容，雅致如玉，清俊如竹，“多有叨擾，我說幾句話就走。”

    南皓北一愣，“哦？什麽話？”

    “殿下可是真心想娶馬詩雲？”

    南皓北沒想到墨沉霽趁夜來此，竟是為了問這個，不可思議地道，“深夜來本殿的府上，你不會就問這事兒吧？”

    墨沉霽神情認真，“是。”

    南皓北看他那完全不像說笑的樣子，收起了漫不經心的態度，墨沉霽不是個無聊的人，他定有什麽盤算。

    “唔……本殿，並非非她不可。”

    墨沉霽似是鬆了口氣，“殿下知道，她是害死我表妹的凶手之一，雖說幕後指使是七皇子，但她也參與其中，沉霽為妹報仇，當然不會放過她……馬詩雲心悅於殿下，沉霽看不得她誌得意滿的成為您的皇子妃。”

    墨沉霽話說到這裏，南皓北頓時了然，眸光在他臉上逡巡良久，“這事可以商量，本殿若放棄她，有什麽好處？”

    馬詩琪死後，墨沉霽著手調查她真正的死因，最先查到的就是馬詩雲，但他懷疑其中還有蹊蹺，她背後應當另有其人，所有和她有關係的人，他暗中都做了調查，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查到了南皓淵，而至於南皓淵害死馬詩琪的理由很簡單——馬詩琪曾無意撞見了他的秘密。

    而這秘密是什麽，墨沉霽並未查到，卻查到了他指使馬詩雲害死馬詩琪的痕跡，隻這一點，足夠他將凶手的矛頭指向南皓淵，若要報複他，首先就要鏟除他背後所倚仗的東西，而武威將軍府首當其衝。

    墨沉霽主動找上了太子和九皇子一黨，為的就是將南皓淵拉下馬，替馬詩琪報仇！

    如今的墨沉霽，算得九皇子府的半個謀士，不是下屬，依舊擁有自由身，隻是他到底勢單力薄，比起下屬來，話語權也多不了多少，也萬沒有讓南皓北什麽也不計較，幫他的可能。

    互惠互利的事，南皓北才有可能做。

    墨沉霽對自己的定位看得很清楚，“馬詩雲隻要不嫁殿下，嫁給誰，沉霽都不會在意……但若她嫁入嘉王府，對殿下有好處。”

    南皓北意外地反問道，“嘉王府？你是說，庶長子……澹台耀。”

    南皓北根本就沒往世子澹台無昭那裏想過，因為讓他娶女人比登天還難，更何況馬詩雲那樣的姿色，他定也瞧不上！

    墨沉霽頷首，“據我所知，耀公子對她一見傾心，隻是礙於殿下，並未有所動作……若殿下與馬詩雲斷了，耀公子定會想方設法娶了她，而她定是不願……若再推波助瀾，禦史府和嘉王府鬧起來，對殿下和太子而言，是好事，也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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