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你沒教,我沒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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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了花的丹砂草,原本枯黃的莖葉猶如鍍了一層金,燦燦生輝,潔白清香的花朵,晶瑩剔透,好似一觸就碎的琉璃,金黃簇擁著純白,美不勝收。

    謝臻涼沒動,一臉懵逼地看向謝庭軒,“你這是做什麽?”

    謝庭軒一聽,看了眼她臉上疑惑的神色,便知她是忘了,笑道,“入京的第一日,我曾與你說好,丹砂草開花了,請你來看。”

    他話音稍頓,又道,“若沒有你,柔兒的頭發不可能那麽快長出來,我與父親還沒來得及說一聲謝,這盆贈予你,便當作謝禮罷。”

    謝文聞言了然,害柔兒的是武威將軍府的郡主,他之前冤枉了涼侄女,而她不計前嫌,依然費心費力治好了柔兒,是該感謝。

    隨即幫腔道,“侄女兒,喜歡嗎,喜歡就收下,不喜歡,伯父再讓他換個謝禮。”

    謝臻涼清涼淡然的眸光掃過父子二人,瞧他們大有不送出謝禮就不罷休的意思,便幹脆地要了,“如此,我就收下了。”

    說正事要緊。

    謝庭軒見她肯收,溫雅一笑,將丹砂草放在了窗台前。

    回過身來,眸光看了謝文一眼,最後落到謝臻涼身上,“堂妹有什麽事情就說罷。”

    謝文正了神色,亦是看向她,她桃花眸中的神采靈動飛揚……謝文忽而一怔,後知後覺想起了什麽,眸色一深,語氣發沉地道,“涼侄女……這麽年,你的眼瞎都是裝得?”

    謝臻涼的容貌太過驚豔,謝文方才看得呆了,良久才緩過神來,平靜下來再瞧她,發現了不對勁。

    謝庭軒比謝文先見到謝臻涼的容顏,同樣注意到了,她的眼眸與常人無異,並非是以往幾次見過的無神空洞,但比起謝文的驚訝,他更為鎮定,甚至沒有開口問。

    第一次與謝臻涼見麵時,他就瞧得出來她非等閑之輩,裝作眼瞎迷惑世人,像她做得出來的事。

    麵對謝文的疑問,謝臻涼點頭應了,卻未再細細解釋,笑意淡淡,說出來的話語真假難辨,“是,伯父當知道,我長了這樣一張禍水樣貌,有些瑕疵,倒算幸事。”

    謝文自是明白謝臻涼話中深意……月涵兒是青樓妓子,身份低微,又早亡,獨留她一人在勾心鬥角的深宅後院中,她無所倚仗,又容貌太盛,不知會惹來多少覬覦嫉恨,以致禍事不斷。

    謝文頓生感慨,自古紅顏多薄命,她為保身,倒舍得裝作瞎女多年,不俱世人眼光。

    “謝丞相。”

    謝臻涼沉穩平靜的話音響起,吸引了謝文的心神,他心頭一凜,正視她肅穆的神色。

    “我今日來,是心中有疑問,想討個答案。”

    謝臻涼定定看著謝文,微翹唇角,似笑非笑,清澈透亮的桃花眸裏似蒙上了一層雲霧,捉摸不透,疏離冰涼,“若你的母親和我父親勢如水火,你會站在哪一邊?”

    謝文眸色倏而一凝,銳利冷沉,“涼侄女,大人的事,你不該過問。”

    謝臻涼展顏輕笑,“不該嗎?為人子女,我不能袖手旁觀,看著我爹去死。”

    謝文眸光觸及她眸中柔軟真切之色,微愣,柔和了冷厲的口吻,卻依舊毫不留情地指明道,“你爹的罪名做實,已經無力回天,伯父知你不願麵對事實……但聽伯父一句,你爹既然安排了人救下你,你不要做傻事,萬不能辜負了他,好好活著,為了你爹。”

    謝文說的是真心話。

    謝臻涼感受得到,謝庭軒是他的兒子,自然更能辨別得出來他的心意,隻是他對謝臻涼的了解比他深,心中明白,自個兒父親的勸解無用。

    他一直在意的,是謝臻涼為何要問那樣的問題。

    “父親還是聽堂妹說罷。”

    謝庭軒自作主張地開口,謝文不悅的看他一眼,這小子,拆他的台。

    謝文未再言語,卻是默許。

    謝臻涼莞爾一笑,“大伯父,我真的隻是來問個問題,若真有那麽一天,你是站在我爹一邊,還是站在你母親一邊?”

    謝文聞言,卻是哼了一聲,“剛才還是‘謝丞相’,這會兒叫上大伯父了。”

    他說著,眸光頓時犀利,鎖住謝臻涼,“大伯父的母親是你祖母,你與她的關係再不好,叫一聲祖母也無可厚非罷,你叫一聲聽聽。”

    謝文是心思細膩之人,自是從謝臻涼的話裏聽出了什麽,聯想起她那句摸不著頭腦的問題,他心中已經起疑,謝臻涼是不是知道了韓氏與謝重因為月涵兒的死鬧翻,結了仇怨,所以才一聲祖母都不叫。

    而至於為何要問他會站在哪一邊,許是因為他長年在外,與二人都不親近,站在哪一邊都有可能。

    謝臻涼勾唇,笑魘如花,卻冰冷地吐出一句話,“我爹沒有叫她一聲母親,我自然也不會叫她一聲祖母。”

    果然。

    謝文歎口氣,不用想,她是從謝重那裏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謝臻涼應了一個字,落地有聲,“是。”

    她之所以來找謝文,是要探明他的心意。

    謝重的謀劃中,既然願意讓謝文為相,不難推斷出他與韓氏並非是一路,隻是謝臻涼仍舊有些不放心,擔憂謝重被謝文蒙蔽了,二人表麵疏離,實則是一丘之貉,所以才走了這一趟。

    “侄女還是那個問題,假設,有那麽一天,大伯父的答案?”

    謝臻涼態度執著,謝文擰著眉,不知道心中在琢磨什麽,謝庭軒冷不防替他決定了,“自是與涼堂妹站在一路。”

    謝文聞聲一愣,黑著臉看向了謝庭軒,謝庭軒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轉而看向謝臻涼,眉目俊朗,氣質沉穩,“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謝臻涼一挑眉頭,嫣然一笑,嫵媚漂亮的桃花眸裏好似盛滿了清淩淩的雪山湖水,“堂哥好氣魄。”

    她丟下這話,不待冷著臉的謝文再張口說什麽,抄起窗台上的丹砂草,從窗戶躍了出去。

    謝文大驚,急忙跑到窗口一看,目光四掃,竟早已沒了謝臻涼的身影。

    謝庭軒緩步走至他身後,“爹。”

    謝文回頭,沒給他好臉色,重重地一甩袖,坐到了椅子上,“能耐了,爹這個一家之主,幹脆讓給你做。”

    謝庭軒恭恭敬敬作揖,態度十分到位地賠了不是,麵上溫潤笑意如常,不見一絲慌亂,“爹息怒,哪裏的話,軒兒隻是將爹想說的話說出來罷了。”

    謝文沉著臉假笑了一下,不耐煩地揮手讓他離開,口吻嫌棄,“下去。”

    他這個侄女眼力倒好,直奔軒兒談事情而不是自己,是知道軒兒能做主罷。

    謝庭軒知謝文並不是真的生氣,對他的‘驅趕’恍若未聞,不急不緩地道,“聽堂妹的意思,叔父的事情似乎仍有轉機。”

    謝文眉目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你信她有此等本事?”

    謝庭軒篤定一笑,幾乎脫口而出,“信。”

    ……

    另一邊,謝臻涼身手敏捷地出了相府,躍上牆頭正要跳下,餘光忽見下麵立著一人,定睛看去,神色微愣。

    澹台無昭似有所覺,微仰了頭看她,眸光涼薄漠然,好似無意地掃過她手中的丹砂草,聲線平穩慵懶,充滿質感,“下來。”

    謝臻涼從牆頭跳下,張口正要問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就聽他霸道地開口,“跟爺進一趟宮,手裏的玩意兒交給幽橫。”

    澹台無昭話音未落,幽橫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笑眯眯地走到謝臻涼近前,伸手作勢要拿。

    謝臻涼很痛快地將丹砂草給他了,進宮拿著花兒確實不方便,“嗯。”

    幽橫抱著丹砂草,身影再次不見。

    “進宮去做什麽?”

    謝臻涼側眸問他,澹台無昭不答反問,“輕功會了?”

    謝臻涼被他問得一怔,“沒有,你沒教,我也沒學。這個很重要嗎?”

    澹台無昭未回她,深邃的淺金鳳眸裏閃過什麽,聲音毫無起伏地道,“爺帶你。”

    謝臻涼又是一愣,若有所思,卻是向他走近了幾步,“有什麽事,這麽急?”

    澹台無昭未曾理會,抬手攬住她的腰往懷裏一帶,袖擺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張揚的弧度,一白一藍兩道身影消失不見,隻餘風吹過。

    ……

    明安帝自王皇後寢宮醒來,天色已晚,與她一起用過晚膳,又坐了一會兒,才擺駕去了仁壽宮。

    章太後已經等候多時。

    母子二人相見,第一次沒有了熱情的寒暄和親昵。

    明安帝落座章太後對麵,麵色冷漠,相視無言。

    良久,章太後緩緩一笑,慢悠悠開口,“皇帝還在氣哀家瞞著你。”

    明安帝迎視著她包容慈愛的目光,硬邦邦地道,“朕要聽真相。”

    章太後出乎他意料地爽快,“事到如今,哀家會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

    明安帝聞言,閉眼深吸口氣,停頓良久才輕聲開口,無波無瀾,“你背叛了他。”

    ‘他’是指的先皇,章太後當然明白。

    自明安帝進來,她的目光從始至終沒離開過他的麵容,麵對他毫不客氣的質問,神色依舊坦然,“是。”

    她說得這一個‘是’字,帶著釋然,一種仿佛卸下巨大包袱的釋然。

    明安帝驀地睜開眼,眸中一片漆黑暗沉,他沒有譴責章太後為什麽要與別的男人苟且,也沒有厭惡、憤怒,他很平靜。

    章太後絲毫不意外明安帝的這種反應,她繼續淡定地開口,“哀家懷了身孕,瞞天過海,讓你成為了宮中的皇子,你是哀家唯一的兒子,傾盡一切也要扶持你上位。”

    “知道你身世秘密的,除去哀家和惠嬤嬤,還有……韓彤。”

    明安帝眼中瞬時閃過濃重的殺意,“母後為何不除了她。”

    韓氏的存在,就是個巨大的隱患,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會借此掀起腥風血雨。

    章太後失笑搖頭,“哀家與她相識於那年選秀,她一心想要入宮為妃,坐擁權勢,卻被人陷害落選,她認為是哀家害得她,嫉恨到如今。”

    “落選後,她用手段勾引謝清,如願嫁給了他,入府後,她的野心絲毫不減,將一切能握在手裏的權勢緊緊握住,甚至自己的孩子,也都被她當作滿足私欲的工具,她第一個兒子尚且年幼,就被她送去了北靈習武……他就是你身邊的寒刃。”

    明安帝聽得眉頭微皺,他清楚寒刃的這段經曆,韓氏對他所言,是此舉迫不得已,而今日章太後告訴他的卻是:韓氏醉心權勢,故意將他送走培養。

    “韓氏當年告訴朕,北靈一位郡王對她有大恩,她曾許諾,將生下的第一個兒子送去他府上,培養成為暗衛……後來這位郡王出了變故,一府一夕傾塌,韓氏才將寒刃接了回來,跟隨寒刃回來的還有數十精銳暗衛,也是在那時,朕與韓氏訂下了契約。”

    明安帝說著,看向章太後的目光變得高深莫測,“當年,母後也同意了。”

    章太後回道,“哀家不得不同意,她以你身世的秘密要挾,也是在那時,哀家才知道原來她早已洞悉了哀家的瞞天過海。她手中已經握有相府積蓄多年的勢力,要除去她,難。”

    明安帝心神一震。

    章太後卻是忽而笑了笑,接著道,“而你這次整頓地方官員的舉措,卻是毀掉了她大半心血。”

    明安帝眼眸微縮,瞬間想到了天牢裏的謝重,以及昨日謝臻涼對他說過的話:若我說,仲秋宴上的刺客不是他,也不是韓氏,而是另有其人呢?

    若她所言為真,謝重沒做過弑君之事,可所有證據均指向他和韓氏……

    明安帝又想到了謝重對韓氏的恨,一時理不清思緒,他意味不明地喃喃自語,“那朕,還要感謝謝重了?”

    章太後笑而不答,隻道,“仲秋宴上的刺客不是韓氏派去的,哀家暗中監視她多年,可以肯定不是她的手筆。皇帝,你得來的消息是假的。”

    明安帝的臉色猝然一變,是審訊的人中出了叛徒?

    不可能,血蒼和葉洪絕對值得他信任。

    那就是謝重和陳海在撒謊!隻為了讓他要韓氏的命。

    顛覆性的認知,讓明安帝的麵色愈發凝重,越想,越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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