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涼堂妹,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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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我爹就這麽死了,我娘的事對他打擊太大,這麽些年支撐他活下去的是仇恨,而不是我。不然,他也不會對我疏離,將我囑托給別人照顧,而不是他親自陪伴在我身邊。”
“他活下去的意誌裏既然隻有為我娘報仇,那就讓這個‘仇’接著存在好了,也許時間一長,我可以改變他的想法。”
“韓氏不是輕易能對付的,我爹他失策了,這一局,他終究看不到韓氏身死的結果。她知道章太後的秘密,章太後不得不保她,母子連心,明安帝隻怕也要保她。”
“但是這一局輸了沒關係,還可以重頭再來,我為他想好了。”
謝臻涼說得平緩,字字清晰。
澹台無昭卻聽得眸色愈發濃重,望著她乖巧溫順的模樣,薄唇不自覺地緊抿了起來。
萬分後悔,方才在相府就應該一掌劈了韓氏,讓她解脫,也讓謝重解脫!
如果此時謝臻涼抬頭看他的眼,就會發現他的異常,而多年後,她回憶起來,會明白,他的這種情緒,叫嫉妒。
澹台無昭收了視線,往前走。
謝臻涼突然發現,他走快了,她跟不上了,但她也懶得動,就跟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你說我日後當個郡主怎麽樣?”
澹台無昭聞言嗤笑了一聲,冷冷地道,“怎麽?你要給你爹謀個王爺的位置。”
謝臻涼在後邊回道,“是啊,本來我想,他大概更適應丞相的位置。”
畢竟在那位置上做了十幾年了。
澹台無昭不知怎麽了,竟緊接著插話道,“你還為謝文想了,怕他從相位上下來,沒了臉麵……還嫉恨謝重。”
謝臻涼嗬嗬一笑,小跑了幾步到他身邊,聲音清冷而平靜,“我看起來像對誰都好心的人嗎。”
澹台無昭側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有些晦暗,“不。”
你挑人。
謝臻涼挑了挑眉,“你不是說謝文比我爹更有才能,更適合做丞相嗎?”
“我覺得在理。”
澹台無昭腳下一頓,卻也隻是一瞬,緊接著若無其事向前看,耳邊是謝臻涼的話語,“我爹跟京中浸淫權勢的人精比起來,還是過於耿直了,有我護著,要好得多。”
澹台無昭終於能心平氣和地提起‘謝重’這兩個字,“謝重若出來,趙曼、謝臨之,沒有理由再關在天牢。”
謝臻涼似笑非笑,“無所謂,總之,王妃、世子不會是他們。”
澹台無昭淡淡睨了她一眼,未再說什麽,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
謝臻涼邊走邊思索,忽然想起了什麽,倏而抬眸看他,“明安帝不是先皇的親子……這事兒,你清楚嗎?”
澹台無昭漫不經心地回道,“爺沒比你早知道。”
謝重因仲秋宴刺殺之罪入獄後,他才派人著手調查了韓氏,如此短的時間內,並未查到她和章太後來往的蛛絲馬跡,也是今夜,盯著韓氏之人遞了消息才知曉,同時也知道了謝臻涼尾隨采荷離開。
澹台無昭心中清楚謝臻涼不會是個安分的主,一念之下,就去了相府轉悠,湊巧抓到了章太後派來的南躍人,果不其然,在明安帝的禦書房見到了她。
當然,這話他不會對謝臻涼細說,謝臻涼也就無從知曉。
“哦。”
謝臻涼也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
明安帝非正統,卻穩坐九五之位,於天下人來講都是天大的事,一旦傳出去,他的位子絕對坐不穩,先不論京中欲取而代之的權貴有多少,南躍本就對啟尚虎視眈眈,欲擴張疆土,定然會緊緊抓住這個機會,派兵攻打,到那時,外憂內患,啟尚危矣。
澹台無昭和謝臻涼不覺得明安帝治理啟尚,有什麽不可以,帝王之位,有才之人居之,血統於他們而言,是次要。
換句話說,為了避免帝王之位更迭引起的動亂,他們二人誌同道合——助明安帝穩坐江山之位。
……
謝臻涼回了鎮國將軍府,墨沉霽未睡,一直在等她。
舒玥、陳星河、億叔等人都在。
墨沉霽見謝臻涼安然無恙地回來,心下一鬆,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她,親手遞給她一杯熱茶。
而後,在她身側翩然落座,望著她的墨眸溫和包容。
謝臻涼在幾人灼灼的目光下,飲下一杯茶水,驅散了一身寒氣。
這才將她找明安帝相談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略去了一些不適合眼下說的重點。
比如,她就是澹台無昭身邊那個‘風頭正盛’的白九。
謝臻涼繼續開口道,“皇上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他要對付韓氏,我爹最合適不過。”
謝重本就對韓氏有仇,不會背叛明安帝是其一,其二就是謝重也算與韓氏交手多年,多少熟悉她的行事風格,比起一個對韓氏毫無了解的人來說,他出手更容易一擊即中。
墨沉霽微一思忖,頷首道,“若真能如此,倒是兩全之策,謝相一來可以洗刷身上的冤屈,二來,也不必一心尋死。”
陳星河是個聰明人,很快便想得通透,急忙不住地點頭,“我讚同!”
頓了頓,還是不放心,欲確認道,“若是相爺能與皇上站在一處,那我爹就能放出來了吧。”
謝臻涼聞言,側眸看向了他,將他眸中隱藏的欣喜雀躍看在眼底,微勾唇角,“是,不過……一切還要等,等皇上和章太後那邊的消息再說。”
明安帝在沒有親自證實事情真假的情形下,是不會願意聽她的任何話的。
陳星河微微一愣,心下有些失望,時間拖得越久,他爹受到的傷害就越大……他不由地焦慮地問道,“要等多久?”
謝臻涼不假思索地回應,“最多兩日。”
後日,就是相府上下斬首示眾的日子,明安帝能考慮的時日不多,而謝臻涼也不會給他太多時間考慮。
陳星河聞言,微垂眼眸,緊緊攥緊了拳,億叔見他如此,心下歎了一口氣,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墨沉霽還在與謝臻涼商議,“要說出事情的真相,必然要推出仲秋宴刺殺的真正幕後主使——謝瓊華,如此,歸西閣也逃不了幹係,還會牽連到武威將軍府。”
謝臻涼心下明白他的意思,微一沉吟道,“眼下,隻憑這件事,還扳不倒武威將軍府,趙忠義完全可以將趙何熙推出來頂鍋……況且,時局也不允許皇上再對趙忠義下手了。”
因著謝重的事情,明安帝整頓地方官員,已經引起不小的動亂,正是多事之秋,而趙忠義戍守邊關多年,可謂居功至偉,而朝中根本沒有能頂替他的武將,明安帝一旦動了趙忠義,就是對南躍大開方便之門,明安帝不會這麽傻。
墨沉霽自是看得清楚這些,他明白眼下不是對趙忠義出手的好時機,“嗯,隻是該讓皇上知道的還是要讓他知道……況且,他也已經對趙忠義有了提防之心,暗中一直在尋找能堪當大任的朝臣之子,培養他成為能替代趙忠義的將軍,但似乎得來的結果並不樂觀,人才難尋……謝臨之的武藝也算出類拔萃,原本是皇上看好的人選之一,甚至打算將唯一的嫡公主下嫁於她,但不想,出了謝相的事,所以……”
“他轉而看上了謝庭軒。”
謝臻涼了然一笑,原來如此……趙忠義在外頭作威作福這麽多年,明安帝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功高震主還不知收斂,明安帝怎麽能容他,原是早就動了心思。
陳星河在一旁聽得愣神,不禁咽了咽口水,心中升起一種拔腿就跑的衝動……他隻想救回他爹,然後去和他娘團聚,以後過上平淡富足的日子,可沒想參與這些事情。
他心中正在掙紮,忽覺謝臻涼掃過來的玩味眸光,淡淡的笑意中透露著危險,他心底一涼。
謝臻涼意味深長地說道,“陳星河,你若不舒服,就回去睡吧。”
陳星河不知怎麽了,腦子一抽,斬釘截鐵地回道,“不,我聽著,我喜歡聽。”
謝臻涼頓覺好笑,回過頭去,沒有理會他。
“韓氏知道了章太後的秘密,這麽多年,還能安然無恙活到現在,她背後,隻怕不會那麽簡單。”
墨沉霽說的也正是謝臻涼考慮到的,想了想又道,“嗯,韓氏的底細尚未摸透,不宜打草驚蛇,應放長線釣大魚……皇上他,應當也會如此決策。”
而這,也是她為謝重謀身份的前提。
……
第二日,在禦書房歇了一夜的明安帝按時去上早朝,端坐龍椅之上,麵色平淡,雖不至於冷著一張臉嚇人,但也少了往日的溫和慈悲之色,眾朝臣心中冒出了一個一致的結論——他們的帝王,心事重重。
下了朝後,南皓宸、南皓淵、謝文等人,欲拜見明安帝,卻被擋了回去,“皇上昨兒批閱了一夜的折子,累得不輕,幾位殿下回罷。”
內侍回話回得很是堅決,幾人識趣地沒有再堅持。
幾人相伴出宮,南皓宸和南皓淵一左一右,將謝文夾在中間,嘉王爺在後麵慢慢走著,頗有幾分事不關己的散漫之態。
南皓宸陰惻惻的眸子望向了身側的謝文,質問道,“謝相,韓老夫人如何?”
謝文聞言,不卑不亢地回道,“她院中的下人來稟告,昨夜染了風寒,引發舊疾,請了大夫過府,病得不輕,臥床不起。”
南皓宸似笑非笑地道,“哦?還真是巧。”
南皓淵明顯地比南皓宸和顏悅色,他叮囑謝文道,“謝相還是要多注意著老夫人的身體,多在床前盡孝心,父皇很是看重孝道。”
謝文懶得去揣測南皓淵說這番話是好心還是假意,左右他不會聽進去,從善如流地拱手相謝,“多謝殿下提點。”
南皓宸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聽聞七弟府上的謝側妃跑了。”
南皓淵眸子一沉,麵上鎮靜,口吻平緩地道,“皇兄哪裏聽來的消息,謠言而已。”
南皓宸顯然是不信的,“七弟說什麽就是什麽罷,左右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子,死了也沒什麽重要,當然任憑你處置。”
謝瓊華是謝重的女兒,謝文是她的伯父,再怎麽說也有血緣關係,難保他聽了南皓淵殺了無辜的謝瓊華,心中會有什麽想法,南皓宸就是看不慣南皓淵別有用心、示好謝文,當著謝文的麵提,純屬是來膈應他的。
南皓淵輕笑,麵色如常,“皇兄還是顧著自己的後院罷,聽聞皇嫂剛有了身孕,希望這一胎,能保住,且如皇兄所願,是個兒子。”
南皓淵話中的譏諷嘲笑之意,惹怒了南皓宸,他唇角勾起危險魔魅的笑意,陰鬱的眼中似有狂亂的風暴卷起,“七弟,當心禍從口出。”
南皓淵見他發怒的樣子,心下一陣鬆快,卻也懂得見好就收,當即有禮地笑道,“是,皇兄教訓得是。”
夾在兩人中間的謝文,渾身上下都不舒坦,他微垂著頭沉默,裝作沒聽見。
嘉王爺在後頭,瞧得搖頭歎氣,完全一副看熱鬧的心態。
……
另一邊,下了朝的明安帝去了王皇後的寢宮,二話沒說,躺在床上睡下。
王皇後一時摸不著頭腦,卻是閉口不問,親自伺候著。
服侍明安帝睡下,她這才退出來,貼身宮女立即迎上來,通稟道,“皇後娘娘,太後娘娘派人來請皇上過去。”
王皇後微訝,正猶豫著要不要去叫醒明安帝,卻見惠嬤嬤走了進來,她當即明白定然出了什麽事情,不然章太後不會派自己的貼身嬤嬤來請人。
“拜見皇後娘娘。”
王皇後笑著讓她起身,“皇上沾床就睡著了,聽聞昨日累了一夜……母後派嬤嬤來請,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惠嬤嬤笑容得體地回道,“皇上既然睡下了,那老奴等皇上醒了,再來請。老奴告退。”
王皇後微笑頷首,直到她的背影遠去,才收起臉上的笑意,朝殿內望了望,若有所思。
……
仁壽宮。
惠嬤嬤回來複命,章太後似料到了一般,笑意如常,“他這是……跟哀家置氣呢。”
惠嬤嬤聞言也笑了,輕聲附和道,“皇上最是敬重太後,就算知道了那件事,也沒有怒氣衝衝地過來質問,想必心中對太後是沒有隔閡的,隻是心中還是有氣……刻意避著您,讓您知道。”
章太後笑而不語。
她是今早醒來後,才得知昨夜派去助韓氏做戲的人,隻逃回來兩人,四人死亡,一人被抓。
澹台無昭抓人的時候,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另兩人親眼目睹是他抓的人,自然稟告給了章太後,她聽聞,心中卻無任何擔憂。
澹台無昭明顯是故意讓她知道,或者說,不在乎讓她知道,他已經知曉明安帝非正統皇室血脈的秘密,他如此坦誠,反倒讓章太後更加放心。
比起明安帝對澹台無昭的‘既恨又愛’的複雜情緒,章太後對他,是純然的欣賞。
或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明安帝忌憚澹台無昭的強大,擔憂他有造反之意,但章太後卻是認為,明安帝的擔憂是多餘的,她相信的是——澹台無昭無心皇權。
因為,他若真有心做一國之君,憑他的謀略和手段,早就取而代之。
章太後天資聰慧,自小就是家族以皇後的標準培養出來的,心胸和眼界非常人可比,再加上在宮中幾十多年的人生閱曆,她比明安帝看到的……更多,也更透徹。
章太後請明安帝過來,就是要與他坦白真相,其實這麽多年,她一直想尋個機會告訴明安帝,但一直尋不到合適的時機,這次相助韓氏,被明安帝發現,倒是給了她一個好機會。
……
相府。
在韓氏的熱情幫助下,謝文很早就搬了過來,隻是這些日子以來,謝文對韓氏一直不冷不熱,韓氏倒也未采取強硬的態度,反倒是從張氏、謝庭軒、謝思柔等人身上下手,極力地對幾人好,三天兩頭往他們的院子裏送東西,出手闊綽。
但韓氏雖是張氏的婆婆,謝庭軒幾人的祖母,可幾十年都沒親近過,關係疏遠是事實,自然不會輕易就被她打動。
謝思柔性子單純,一時被韓氏的花言巧語迷住,但私下有謝庭軒教導著,卻是定住了心性。
韓氏稱病,染了風寒,張氏於情於理都該去探望一下,帶著謝庭軒幾個子女去了她的院子,卻罕見地被攔下了。
張氏心中有疑,卻未多想,晚上等謝文回來,如實告知了他。
謝文聞言微怔,一句話將這個話題帶過,並嚴肅地囑咐道,“這幾日,你和庭軒他們都不要往她那裏跑了,不得已要去,也要等我回府後。”
張氏自然聽出了不尋常,她遲疑著,想再多問,卻被謝文以困乏的理由打發走了。
謝文轉而去了書房,推門進去,不其然看見窗前多了一道陌生的人影。
他腳下微頓,儒雅英氣的麵容上不見驚慌,沉穩地邁著步伐走近,視線落在藍衣女子窈窕的背影上,沉聲開口,“閣下是何人。”
女子轉過頭來,墨發如潑墨,順滑盈亮,小臉如素瓷般白淨如玉,眉目如畫,精致無暇,瀲灩清明的桃花眸裏笑意清淺。勾人心魂的絕美容顏、周身氣韻靈動如仙,比房內的夜明珠還要光彩照人。
謝文瞧得一時恍惚,以為自己看見了話本中描述地世外桃源裏的妖精。
“謝丞相。”
女子清涼如晚風的聲音入耳,謝文又是一陣恍惚……這聲音好似有些熟悉。
驀地,謝文想起了什麽,腦中靈光一閃,終於將人和聲音對上了號,不敢置信地走近了幾步,上下打量,“涼侄女?”
麵對他突然親昵的稱呼,謝臻涼隻是淡然地點頭,“是我。”
謝文心下有些欣喜,“你如何從宮中逃出來的?這幾天藏在哪裏?”
謝臻涼在明安帝下令圍住相府的那一晚被帶進宮,本也不是什麽秘密,而她在宮中消失,隻要有心打聽,知道也不是難事。
而謝文顯然是那個有心人,又因為謝庭軒的緣故,謝文對謝臻涼的印象還算好,隻不過因為謝思柔的事情,他那時對她並沒有好臉色,等謝思柔的頭發真的長出來後,他也沒機會見她一麵道句不是……眼下,有了機會相見,態度自然格外地好。
謝臻涼含糊答道,“都是我爹安排的。”
謝文聞言一愣,驀地又皺緊了眉,語氣疑惑,“你爹既然安排了人,能將你救出來藏好,為什麽不將弟媳和臨之也救出來?”
謝臻涼默了默,這真是個好問題。
她置若罔聞,開口道,“我是來找謝庭軒談事情的,他說,這事要等你回來一起商量,讓我來書房。”
謝臻涼話落的瞬間,謝庭軒推門進來了,手中捧著一株開了花的丹砂草,迎著他爹奇異的目光,將白色瓷盆向謝臻涼麵前一遞,“涼堂妹,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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