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話。”便是在這樣生死一線的時候，他的語氣也沒有任何的慌亂和不知所措，他不想讓她再浪費一絲一毫的力氣，重重光暈包裹著她和他，無數靈力片刻不停地修補著她快要消散的身軀。

    她笑了笑，這就是自己一直追隨的人，眉眼如劍，一身鋒芒，傲世娟狂，日月無雙。與他一同橫行於世間，真的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那樣一段回憶足以讓她覺得雖死無憾。而他似乎從來都能想到辦法，無論什麽樣的境地，不到最後一刻，他便不會輕易放棄。

    “如果有來生，欠你的，我都還你”

    可是，她已經沒有來生了。

    他感覺到一直緊緊抓著他的衣領的手逐漸鬆開，滑落。

    四周微茫漸起，風吹塵埃四散。他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的懷裏支離破碎，化作點點細碎流光，然後消逝不見，歸於沉寂。

    起身四望，目及蒼穹，東方天盡頭，星辰都隕落。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不可為之事，於絕境處燃起一線微弱生機，換來峰回路轉無限光明，那是一生中最暢快的時刻，他從來隻求暢快，不論成敗。

    而這一次，他徹徹底底的敗了。

    就像一場夢，再也不願去看破眼前是真實還是虛幻，仿佛下一刻耳邊還會響起她的聲音。

    “菩提，我看那xxx山的xxx很是不順眼。”

    而他便會習慣性地回答，“不順眼，殺了便是。”

    是那洪荒年月，四海八方連年戰火，神魔妖仙紛爭不斷，他在極北之境茫茫雪海裏遇見她。

    層冰積雪覆周身，她雙眸中射出明亮光芒，“我想活下去，就算天也不能讓我去死！”

    人身蛇尾，是女媧族人麽？八荒**的異獸或祥瑞溫順，或殘暴嗜血，他見過很多，也殺過很多，這樣一條小小黑蛇，求生的**卻如此強烈，他忽然覺得很有意思。

    於是他便收留了她，畢竟這天下，一個人是走，兩個人也是走。

    “你叫什麽呢？”

    “菩提。”

    “葡萄？”

    “是菩提！”

    她的大眼睛眨了眨，“葡萄提？”

    他一把揪住她，把她單薄的身體在空中搖晃了幾下，“是菩提！”

    是那南海之濱，青萍劍起落間斬殺無數上古凶獸。

    半空中下起猩紅色的血雨，他撐起結界護她周全。

    她也舞著蓮葉做成的青色小劍，刺向那一頭衝至眼前的饕餮，森森獠牙，凶戾眼神，近在咫尺間。

    他的指間射出一道光，饕餮被禁錮在原地一動不動。

    “要這樣。”他牽引著她的手握住了青萍劍，直接刺向饕餮腋下之目，那是要害所在，被一劍刺穿，那頭饕餮轟然倒地。

    “記住了以後用劍要穩而準。”那樣稀鬆平常的語氣，仿佛眼前屍橫遍野血光映天不存在一般，而他隻是在教她砍瓜切菜。

    “哦，記住了。”

    是那不周山巔，天劫來時。

    他以為他教出來的人必定非比尋常，不過一次天劫而已。

    在他眼中，她從妖修成仙體甚至最後修成神體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趕過去時，重重天雷之下，她已經奄奄一息，遍體鱗傷。明明是飛升為仙的一個雷劫，以她的修為，是不可能失敗的。

    於是他怒火波及之下，那一天四海匯聚而來所有渡劫的妖，無論是否成功飛升，全部死在了他的手下。

    就在他剛剛要把自己的法力輸給她時，被一個人攔住了。

    那個年輕人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這山頂，頭戴蓑笠，身上挑著兩個扁擔，農夫模樣，視周圍屍山血海如無物，泰然自若。

    人族數量本就稀少，能在此時出現在這山頂的，必定不是常人。

    “站住！你是哪裏來的？”

    青萍劍一瞬間飛至他的麵前，劍尖已經觸到眉心，他雙眼眨都沒有眨，緩緩伸出食指，輕輕撥開了青萍劍，“仙君還想不想救活這位姑娘？”

    那把劍終究停在了他的麵前，分毫未進，“如果不能救她，那麽你就去死吧。”

    他則不慌不忙地放下了肩膀上擔著的兩個扁擔，伸出手臂好像想要去接過她，“仙君，你能不能，先把她放下來？”

    他此刻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把昏迷不醒的她緊緊抱在懷裏，就好像是非常要緊的一件東西一樣，一分一秒都怕失去。

    頓時覺得十分尷尬，他這才慢慢地把她放在地上，聽年輕農夫繼續說道:“讓她平躺在大地之上。”

    說來也是奇怪，在她剛剛脫離了他的懷抱，與地麵接觸的時候，身上的生氣便開始緩慢地恢複著。

    年輕農夫從扁擔裏不斷拿出番薯蔬菜，放在她的四周，“仙君承天地福澤，這樣深厚的福澤這位姑娘卻是不能受的，便是你身上的一滴血，也蘊涵極其精純的能量，她也會沾之既傷。”

    看他麵有不解，年輕農夫繼續道:“她是不成仙體，以她的體質永遠無法修成仙道。”

    “不可能！”不能修成仙道便永為妖體，而妖的壽命最多九千年，若她不能活過九千年，那以後的日子裏豈不是還是他一個人？

    “仙君不必惱怒，這世間，不是任何人都生來就能得到上天眷顧。她此番受傷頗重，仙君切不可把自己的法力渡給她，若要她恢複，隻需受些大地本源之力即可，多吃這些從地裏生長出來的東西，能夠助她早日恢複元氣。”

    年輕農夫將扁擔裏的蔬菜全部拿出來後，挑著空空的扁擔便向著山下走去，菩提片刻之後回過神來，向著那農夫的背影問道:“你叫什麽？”

    那年輕農夫遙遙揮了揮手，頭也未回便離開了。

    經年之後，菩提總是在想，為什麽那個時候沒有看到那個叫做湯的年輕人身上一絲一毫的帝王之氣，大概是天佑至善之人，所以不知何時便會降下無邊氣運。如若那個時候自己便開始試著插手更改既定的命數，也許後來的他便不會那樣狼狽的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