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而今才道當時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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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昆侖山中,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
用悠悠歲月煮一壺茶,看十方雲氣聚,浮世千尋變。
樹下那一頭青牛,還埋頭自顧自地吃著仙草,玄都將牛拴在了樹幹上,行至他麵前,恭敬地行了一個禮,“師叔。”
而桌邊喝茶的那一位,依舊動也沒動。
他擺了擺手,直向常青樹下那人走過去,如果不是自己不擅煉器製藥,實在是不願意厚著臉來求這個師兄啊。
他想要求一求師兄,有沒有辦法能讓她的體質改變,從而正常修行。
然而他還未將來意說出口,道祖已手拿茶盞飲了口茶,慢悠悠地說道:“世間之事因果交錯,便如你我,一旦執意插手其中,最後也難脫身,倒不如,隨他去罷。”
菩提聽得最多的話就是“隨他去吧”這四個字,聽的多了,就不以為意了。
道祖見他似乎並沒有把自己這番話放在心上,神色變得嚴厲起來,語帶警告道:“我勸你還是不要強求,那樣對你不好,對她更不好!”
菩提本就是來這裏求他的,現在求人的話沒有說,反受奚落警告,他便冷冷“哼”了一聲,一語未發,轉身就走。
道祖麵有怒色,揚手將茶盞擲於地,落地既化為巨鼎,菩提還未走遠,感覺到整個昆侖山都震動了起來。
是那西方勝境,七寶林,八德池,優曇婆羅盛放,風清月朗,梵境雖小,卻為極樂,於天地間自成一界。
終於求到了最不想求的人。
然而那向來講求慈悲的佛這一次似乎開始袖手旁觀了。
任憑菩提如何言語,甚至許下千般重諾,一心想求得解救之法。
那端坐在蓮台上的一尊佛,卻始終低垂眉眼,不言不語。
菩提望著那蓮台上微笑著的佛陀,隻覺得那張臉比平日更加可憎了十分。
“我說,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幫我這個忙?能不能說句話?”
等了片刻後還沒有得到回應,他終於忍無可忍了。
若沒有辦法不能幫忙明說便是,這一句話不說又算是什麽意思?
把我當做何人,要輕慢我至此?
然後他做出了一個生平最為流氓的舉動。
他跳起腳來,一口唾沫直接吐到了西方掌教世尊的臉上,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縱然被口水吐了一臉,那佛陀也紋絲未動,甚至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一雙眼依舊充滿著慈悲與憐憫。
菩提最厭惡這種目光,就像是在看可憐人一樣。
而他,向不需任何人的同情。
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他便離開了。
“你究竟是誰呢?”她目光炯炯,仰著頭問他。
也許是他太過心急,並沒有注意到她跟了過來,那麽他剛才的流氓舉動也必定全部落在了她的眼裏。
他腳步未停,並沒有回答她。
她望了片刻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不是他不回答,而是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又覺得剛才那一瞬實在是太過尷尬,那種感覺就像是你偷東西被抓了正著一樣。
她倒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覺得菩提這等行為再正常不過,若換做自己,估計和他做的一樣。
被人忽視是一種羞辱,被羞辱了自然是要羞辱回去。
這也是他教她的,多年來,她與他的行事作風如出一轍。
是那碧遊宮中,霞光瑞靄映日月,秋水長天共一色。
眼前天地壯闊浩渺無窮的景象,趁得他們兩個人宛若滄海之粟。
因為隻有兩個人,偌大的碧遊宮時時刻刻都沉寂無比。
他將手中的圖卷拋向半空中,圖卷緩慢展開,逐漸變大,有風起於虛空。
她站在一旁,手中還拿著一個熱乎乎的紅薯,靜靜觀望,那圖卷是一種陣法圖,用了千年時間才繪製完成。
最初他開始繪製陣圖的時候,她還好奇地湊過去問他在畫什麽。
“陣圖。”他抬頭問她,“想學?”
她點了點頭,於是換成她來執筆,他則握著她的手來教她。
千年時光,這個陣圖也勉強算是她們共同完成的,雖然她此刻還是不知道這個陣圖是用來做什麽的。
此時那圖卷已經完全展開,遮蔽明月星辰,望不到邊際,然後逐漸變得透明了起來,最後隻能看見半空中交錯的道道金色軌跡。
他伸出手掌,向下一揮,那法陣便從空中直接落入大地,然後消逝無蹤,似與大地融為了一體。
他再一揚手,半空中鏗鏘之聲四起,無邊冷寂襲來,周圍溫度驟降,“阿嚏~”一聲,她感覺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流鼻涕了。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過來。”
她依言走到了他身旁,果然就不冷了,也在此時視野開闊,她才看清,從碧遊宮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分別升起四道紅光。
耀眼紅光匯聚在眼前,她適應了片刻後,睜開眼睛才看清,那四個方位,是四把劍懸在空中。
天空中有雪花簌簌飄落,紅光映射下,細碎如水晶閃耀。
是劍的殺氣太過濃烈,遮蔽了這一方的天地法則,殺氣冷寂,足以冰凍一切,所以才會有雪落下。
這是一個劍陣,而她們所站的地方,便是陣眼。
下一刻劍陣啟動,地麵金色紋路閃耀,四個方位的劍氣匯聚中央,漫漫紅光直衝蒼穹,在天與地之間形成了一道巨大劍影,宛如擎天之柱,似能斬裂天地,無邊殺氣引得四方震動。
“好不好玩?”
她的臉也被映成紅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極難一見的景象,“所以這是一個劍陣嗎?有意思。”
“本來沒有想好這個陣法的名字,但是剛才忽然就想到了,就叫做誅仙吧!”
這個名字她詫異地扭過頭,卻也隻看到他被映紅的半邊臉,聽他繼續說道:“我得到這四把劍時它們本來沒有名字,誅仙,戮仙,陷仙,絕仙,既然你不能成仙,那麽這個世界上便不該再有仙存在。”
聽他這樣說,她仿佛看見了未來,這等強大的殺器,再加上他天才的陣法,若用起來,天下間必定會有無數得道修行的人慘死在劍陣裏。
她啃了一口手裏的紅薯,“你還真是霸道。”
太遙遠的歲月,看不清的眉睫,回憶盡頭風聲依舊凜冽。
酒暖茶涼,方寸山中浮生歇。
封神劫之後,曾有人說他不該逆天而行,任由門人胡鬧。
可他覺得一線生機也是生機,氣數將盡畢竟未盡,萬事總要試上一試才知道結果。
人人都認為他一向離經叛道,特立獨行。
隻笑他人看不穿,他始終都記得,不周山巔那個挑著扁擔的年輕人,是如何幫他保住了他生命中最珍貴的人。
你行善天下不求回報,我要保你江山永延。
他就是這樣任性。
後來的種種作為,便當作是還了當初的情吧,畢竟他不喜歡欠別人什麽。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為仙為神為聖,要無欲無求。
可他不喜歡這樣,漫長的歲月裏,總要求點什麽,才有意思。
然而他所求的,終究轉瞬成空。他想要留住的,終究雲煙過眼。
有時候會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殺了太多人,反而讓她背負了因果?
歲月太長,回憶太少,心太痛。
聖人又怎樣,不過一生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