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仍然象往常一樣起床跑步吃飯，沒有人發覺我的異常，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身體裏出現一個巨大的空洞，而我已經無力去填滿它。

    上班時間到了，我剛推開門，眼前一片閃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一群記者堵住門口正等著我。

    “李女士，聽說你昨晚參加舞會深夜未歸？”

    “在別的參賽選手在醫院裏辛勤工作的時候，你卻迷上了跳舞，是不是你認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

    “李女士，昨晚跟你跳舞的人是誰？你們是什麽關係？”……七嘴八舌。

    我說嘛，密探昨晚沒有追究，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目的就是把我抹黑，打落雲端，讓全國人民大失所望，由此消去我的影響力。我敢說，如果這時我報出是亞德裏安和我跳舞，他立刻就會被報紙渲染成我的秘密情人。我倒是不在意自己在別人心裏的形象是好是壞，但亞德裏安會因此麻煩不斷。

    我麵向記者群，冷笑道：“為什麽你們不問我最想與之跳舞的人是誰？”

    記者們馬上來了興致，紛紛提起筆，準備記錄。

    “愛德華?雪法利爾中將。”我說。

    記者們的筆在紙上頓了下，寫不下去了。雪法利爾將軍是帝**人道德的典範，他在安卡拉的英雄事跡如今正在宣傳部的極力推動下在全國範圍內廣泛傳揚，走上神壇。不管這些記者來之前是否是經人授意，還是僅僅因為“聽說”才來湊個熱鬧，抹黑雪法利爾中將都是絕不允許的，這種新聞一定會受宣傳部管製，也會受到大眾強烈抵製。

    我坐上馬車，把一片鎂光重重關在車廂外，然後疲憊的癱倒，閉上眼睛。什麽時候我才能逃出這一切回家去啊？

    醫院到了。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醫院。上到特護病房所在樓層時，正碰上其他幾名女孩站在走廊裏悠閑的聊天，她們看見我，很詭異的互相使了個眼色，然後忽然轟一聲大笑。

    我沒有理睬她們，推開病房門走進去。

    “早上好，辛迪！”雪法利爾中將坐在病床上向我綻開笑容，“能幫我打開窗戶放些新鮮空氣進來嗎？”

    “好的。”我推開窗戶。

    “外麵的景色美嗎？”中將問。

    “很美。”我簡單回答，轉身開始幹活。

    中將製止我做手上的活兒：“什麽樣的景致？說給我聽聽。”

    我隻好又走回窗邊，向外看：“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

    “什麽樣的陽光？”中將側著耳朵露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他的眼睛看不清啊！我歎息，強打起精神，仔細描述：“陽光──嗯──象綢緞一樣厚實溫暖。窗外正好有一棵大樹，一棵梧桐樹，樹齡至少有二三十年了，枝葉繁茂。晨光照射在翠綠的樹葉上，葉子象塗抹了一層金黃的油脂，反射出奢華的光彩。啊！那裏有一個鬆鼠做的窩，看起來很暖和的家。瞧，它鑽出來了！小腦袋一探一探的，眼睛圓骨碌轉……”。我忽然想起以前杜雷德男爵經常想不起來我的名字，總是叫我“鬆鼠女孩”，不禁噗哧笑出來。

    “很美！象詩歌一樣美麗的早晨，讓人心情舒暢。”將軍由衷說，“謝謝你，辛迪。”

    忽然間，所有的沉重象晨間的霧一樣，在熾熱陽光照射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轉過身望著將軍，忍不住會心笑。該是我謝謝你才對，溫柔細心的將軍大人啊！

    “想出去逛逛嗎？”我興致勃勃的問。

    “求之不得。”

    我小心扶著將軍下了樓梯。

    醫院裏有一小片花圃，裏麵種著玫瑰花，正在陽光下明媚的綻放著，紅色、黃色、白色，馨香陣陣。將軍雖然眼神不好，鼻子卻特別靈，總能嗅出哪裏的玫瑰花開得好。許多正在養病的軍官也在小花園裏，見到雪法利爾將軍出來了很吃驚，高興的圍上來問候，氣氛很熱烈。我服侍著將軍，一上午都心情很好。

    吃過午飯，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將軍躺下午休。我拿了本書剛在床邊坐下來，門篤篤敲響。我很不滿的打開門，娜塔莎站在門口。“噓──”我走出病房，輕悄悄把門關上，“什麽事？”

    娜塔莎一臉無奈和懊惱：“快別提了。我那位病人啊，真太好脾氣了，怎麽揉搓都一臉笑嗬嗬。”娜塔莎開始抱怨自己的悲慘遭遇，“昨天我故意態度很凶惡，什麽活兒都不幹，那人不生氣。今天我幹脆不理睬他，他說要上廁所我也裝著沒聽見，以為他會發怒，結果他一直憋著，整整憋了一上午，後來我看他實在是憋不住了，才抱著他去廁所。就這樣，他還一個勁的對我說謝謝，說一定給我打高分。天──！”娜塔莎用她那著名的女高音嘹亮的吼了一聲，“我不要高分！”然後，她一下子泄了氣，肩膀耷拉下來，可憐兮兮的求助：“辛迪，我該怎麽辦？”

    我想了下，道：“哪怕脾氣再好的人也有脾氣，我們激怒他。”

    娜塔莎不識字，所以醫生沒有給她取藥換藥的權力，我從男護士手裏取了藥，又多要了一瓶酒精，告訴娜塔莎我的壞主意。娜塔莎的病人雙腿截肢，手術創麵差一點就能全部愈合了，我把一瓶酒精全摻進給病人的藥膏裏，讓娜塔莎給病人敷在創口上，這樣他就會非常疼，也許會疼得叫出來。這時我就大聲嚷道：“娜塔莎！你拿錯藥了！這不是促進傷口愈合的藥，是專門用來去腐肉的藥，有腐蝕作用，對傷口有很大傷害！”那位病人肯定要嚇死了，我不信這麽折騰他，他還能心平氣和。

    於是，我和娜塔莎端著藥瓶一臉壞笑的走進病房。

    “李女士來啦！”上校和氣的向我打招呼，將養得肉乎乎的臉笑得象個和氣生財的老財主。

    “您好，上校。該換藥了。”

    “謝謝你啊，昨天你給我換藥，手法熟練，我一點也不疼，謝謝謝謝。今天又要麻煩你。”上校果然象娜塔莎說的，一點小事也感激個不停。

    “上校，今天娜塔莎負責給您換藥，以後每天都由她負責。”

    上校忐忑看了眼娜塔莎，張了張嘴，最後沒出聲，一副逆來順受的憨漢模樣。娜塔莎端著藥過去，藥瓶在托盤裏晃來晃去咚咚響，娜塔莎太緊張了，不停發抖。她抖著手指花了很久的時間摘下繃帶，拿起藥瓶戰戰兢兢看了我一眼。我使了個眼色讓她繼續。

    “那個，啊，可能會有點疼。”娜塔莎心虛的說。

    這個笨女孩呦！我們就是要讓他疼一下啊！

    上校馬上寬慰說：“沒關係的，沃倫斯基女士，我疼慣了，你做吧，就當我是實驗品，拿來練手藝。”

    這是個很能為別人著想的好人。我不禁一陣愧疚。

    娜塔莎深吸一口氣，打開藥瓶。

    “停！”我叫道，迅速從娜塔莎手裏收走藥瓶。

    我為自己羞愧。我是一名護士，我的工作是減輕病人的痛苦，而不是為了私利給病人增加痛苦，這是嚴重違背護士職業操守的事情。不管自己的事情有多麽重要，我們都不可以因此虐待病人，太可恥了。

    “上校，對不起。”我向上校坦白出我們的計劃和目的，“請您原諒。”

    上校聽完忽然仰頭大笑，竟然很開心，驚得我和娜塔莎麵麵相覷。上校道：“我說呢，看沃倫斯基女士的樣子是很直率的女孩呀，怎麽故意裝出一副傲慢得不得了的樣子，跟個公主似的坐在一邊舉著小鏡子畫一整天眉毛，那眉毛越畫越粗，越畫越難看。”上校又笑，笑完了對娜塔莎說：“你為什麽不早說呢，想要我給你個低分數隻要說出來就行啦。”

    “對不起。”娜塔莎漲紅了臉。

    “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很低的分數。”上校和氣說，然後求救道：“現在，女士，看在我給你打低分的份上，你能給我倒一杯水嗎？我怕你不幫我上廁所，一整天都不敢喝水了。”

    “當然當然。”娜塔莎馬上殷勤的跑去倒水。我重新取了藥，細心給上校換上。上校開朗的笑。前嫌盡釋，大家都很快樂。坦白，其實比計謀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