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弗特醫生捧著我們製作出來的一大瓶青黴素，狐疑的望著我和亞德裏安。我連忙解釋說：“我把您的新藥講給亞德裏安?費舍爾先生，他有了一些想法，然後做了一些實驗，最後成功了！”亞德裏安看了我一眼，他的謙虛不容許我把功勞都推給他，張口要解釋，被我狠狠瞪了一眼，把話硬生生咽回去。

    醫生道：“你是前一陣向我申請實習的學生吧？”亞德裏安點頭。“你很好！”醫生讚許說，“先跟我到實驗室，我要測試一下你的作品。”

    我馬上急急的問：“醫生，那我呢？可以回去照顧將軍嗎？”

    “你去吧。”醫生說，低下頭。

    我立刻轉身飛快跑，甚至來不及跟亞德裏安說再見並向他好好道謝。我沿著旋轉的樓梯飛快向上，腳尖輕快的點在台階上，發出韻律般的音樂——“愛德華——！愛德華——！我的英雄！”。我是如此快樂，因為我正在奔向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最美麗的人，從此我將擁抱美麗人生！

    我氣喘籲籲推開門：“愛德華！”聲音頓時噎在喉嚨裏。

    “你回來啦。”將軍輕聲說，“我剛剛夢到你。”

    我靜靜走到病床邊，握住他的手，將臉埋在大手掌間，已經淚流滿麵。當我再見到將軍的第一眼就明白任何靈丹妙藥都沒有用了，死神已經開始倒計時。

    “對不起。”我說。

    “這怎麽能怪你？賽弗特醫生太嚴厲了。”將軍開解說。

    我無法聽下去，更羞恥替自己辯解。“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如果虔心向神懺悔十萬次能夠換得時光倒流，我願意把心頭的血流幹。“我從來沒有感受過一個人能給予我如此多的意義，你是我的父親、丈夫，我的病人、孩子、寵物……我愛你！不要走，不要拋下我為孤兒！”離開將軍，我的人生將是——一片空白。

    “癡兒！癡兒！”將軍拍著我的頭歎息，低沉渾厚的嗓音動情的說：“我也愛你，象愛我的士兵、愛女兒、妻子、母親、我的女神！“然後，他親吻我，親吻我的嘴唇，第一次，最後一次。

    他握我的手，緊緊的，搖了幾下，重重嚴肅說：“辛迪，不要害怕，不要不敢麵對恐懼，任何恐懼都源自自身的想象。你必須勇敢的往前走，把我沒有走完的路、把西米蒂斯少校沒有走完的路一起走下去，把恐懼拋棄，無論經受多少痛苦，也不要停止追求快樂，這是我最後的要求，你能答應我嗎？”

    “我不能，我做不到。”我的心已經碎了，再也無法快樂。我希望有一種藥，可以麻痹自己，從此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生活總是充滿疼痛，我沒有勇氣麵對。

    “你必須做到。”將軍嚴厲命令，仿佛對待他的士兵。他脫下小拇指上一直戴著的銀戒指，放在手心，這枚戒指造型奇特，戒麵上的花紋象一枚家族徽章。“我參與了米涅瓦大學那位研究靈魂的教授的實驗，我不太懂科學，似乎和電磁有關，那位教授聲稱，他把我的一部分靈魂儲存在了這個戒指中。”將軍抬起我的手，把戒指戴在我的中指上，說，仿佛高山般永恒的誓言：“我永遠陪伴在你身邊。”

    我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指，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皮膚傳導進身體裏，我感覺不到將軍那特有的仿佛冬日陽光般的溫暖，這個戒指給不了我安慰。我再次哭泣起來。

    “真是個愛哭的孩子啊！”將軍憐惜道，替我擦幹眼淚，“不要哭，我還有要緊的事要交代，仔細聽好。這次選美，我會給你打出很低的分數，讓你絕不可能成為候選妃。”我一驚，立刻抬起頭來看著將軍的臉，他很認真。“我要你嫁給一名伯爵或者子爵，爵位無所謂，但是，絕不能進入奧古斯塔王子的控製範圍。奧古斯塔王子這個人，我知之甚深，他的眼睛隻盯著皇位，不會善待女人。在他身邊，你會痛苦，他會毀掉你的天真純潔。”

    將軍露出深深的擔憂：“有權勢的男性，隻要他想要的，會千方百計得到，而他總能最終得到。”將軍指著我指上的大戒指，鄭重說：“這枚戒指是一枚信物，標誌退伍軍人俱樂部的所有人力、財力供持有人支配。辛迪，你永遠在我的保護之下。”

    我大吃一驚，連忙要把戒指還回去，但是想到它裏麵存著將軍的靈魂，又不舍得。將軍握著我的手阻止我：“我最初建立退伍軍人俱樂部時，隻是想給我的士兵們在經濟上提供一份未來保障，沒想到後來情況有些失控，它成長成一個連皇帝都起了貪婪和畏懼的龐然大物。在我死後，為了避免這個組織因為內部權力爭鬥成為一盤散沙，最終被皇權利用，我已經向各位主要負責人宣布我們的婚約，你將作為我的繼承人掌握退伍軍人俱樂部，軍人們都仰慕你，是你的騎士，會服從你的命令。”

    我頭昏了，不知如何是好。

    將軍愧疚歎息：“這不是一項強大的力量和權勢，它是一份沉重的責任，沉重到連我去負擔都感覺隨時會被壓垮。我不擅長經營，現在俱樂部賬麵上還有五十萬塊錢，但實際債務已經有三百多萬，而年底全國各地就會有無數傷殘老兵向你索要下一年的生活費，總數大約在一百萬元，你不能拖欠，因為這是他們的救命錢，所以你得想辦法扭虧為盈。你身邊有位能人，我派人考察過他，這個人很不簡單，他有能力輔佐你運轉好俱樂部。但是，這個人野心太大，必須受到製約，你要小心，不要被他控製。”

    我非常惶恐。我隻是個十幾歲不通世務的鄉下女孩，而且是出了名的不會持家，怎麽可能管理得了這麽大一份事業？

    “辛迪，我很抱歉讓你來承擔這份重任，我很抱歉。”將軍不停向我道歉，“我找不到更合適的人。辛迪，不要低估自己，你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女孩，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許多寶貴的東西——善良、熱情、關懷、勇敢、無私，這些美德正是退伍軍人俱樂部這個組織的領導者所需要的。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你心的本色，和其他人不一樣，它永遠不會被權力和金錢的肮髒所汙染，在你之下，俱樂部能夠始終保持它純潔的宗旨，繼續為傷殘士兵服務。辛迪，你願意幫助我去管理它嗎？”將軍期待的望著我。

    我肯定，如果我說不，將軍絕不會勉強我，但他會失望。我不能讓將軍失望。我決然重重點頭，如同出征的士兵，發下誓言：“是的，將軍，我接受。”心裏惶恐。

    太陽慢慢西斜，黃昏到來，一天即將結束。

    “你想去頂樓看落日嗎？”我輕問。

    “求之不得。”

    我把將軍背在背上。我們沿著樓梯一直向上，他變得那麽瘦，體重輕得我背起來毫不費力，我的眼淚不停灑落在一級級台階上。

    夕陽正好，紅彤彤的光芒染紅了整個天空，連雲彩也變成了金燦燦的紅色，仿佛天堂在張大大門，神聖恢弘。遠處，高塔上的巨鍾敲響，悠遠悠長的紀念。

    將軍坐在椅子裏，靜靜望著天空，然後，他目不轉睛望著我：“親愛的，我很慶幸最後的時光裏有你陪伴。”

    “我也一樣榮幸。”

    “唱歌給我聽吧，我永遠忘不了你動聽的嗓音。”

    於是，我開始唱英雄的歌——

    如果你往你的靈魂深處尋找

    你所了解的悲傷

    將會消散

    然後有一位英雄走來

    充滿力量

    把你的恐懼甩到一旁

    你明白你能活下來

    所以當你感覺希望破滅之時

    正視自己並要堅強

    最後你終將發現這個事實

    你就是英雄

    將軍渾濁的眼睛一瞬間變得閃閃發光，神采奕奕，仿佛年輕活潑的少年，“我看見了！綠色的農場，無際的麥田，紅色的房子，牛羊的聲音，你的栗色頭發被風刮起，還有——草地上孩子們的歡笑……”將軍的頭慢慢後仰，一道輝煌的光芒從天頂照射在他臉上。

    我趴在他的膝蓋上，垂下臉，淚水不能停歇。

    一隻溫熱的手輕輕撫摸我的頭發。我抬起頭。奧爾站在我身邊。我突然大聲的痛哭出來。奧爾仿佛從來沒有見過女人的眼淚，他猛地把我抱進懷裏，緊到我不能呼吸。

    他說：“讓我們一起分擔我們共同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