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琳小姐拿起她的記事本，認真一條條念誦：“今天上午您有一節課，《古典文學》，請記得交上星期留的作業。十一點公交公司長途線路開通儀式，您要去剪彩。中午與卡拉曼利斯上校請幾位銀行經理在輕騎兵餐廳就餐，商討為退伍軍人俱樂部延期還款事宜。”

    我歎了口氣。馬上就到年底了，全國各地的傷殘退伍老兵都在等著俱樂部救濟，俱樂部賬麵上的錢卻不夠，至少要等到明年底，快遞公司才能實現全麵盈利，而要把帳上大約兩百萬的空洞逐漸填上，估計得很久以後了，十年、二十年，更可能我背上一輩子債。這件事鬧得我最近一籌莫展，簡直要上吊。有一次，我厚著臉皮向萊因哈特求救，想臨時從王子的帳上拆借點應付銀行追/債，他一臉幸災樂禍的笑:“這就是不需要男人的獨立新女性啊！”一分錢也不借。小氣的大總管！我隻好拆東牆補西牆，借新債還舊債。啊——！我臥軌算了。

    羅琳小姐繼續念：“下午，卡恩小姐邀請帝都進步女性一同參觀國會大廈，您要出席並演講，之後還要撰稿，將會在下期《新女性》上發表。”

    我點頭。卡恩小姐的理想是成為史上第一位女議員，她最近一直在報紙上鼓吹國會出現女性議員的重要性。但這事兒太難了，連男性平民都沒有資格成為議員，更何況女子。我沒想過作議員，因為我這個人缺乏政治頭腦，但我支持女性加入國會，發出我們的呼聲。今天是我第二次參觀國會，慶幸的是，這次國會允許我從正門堂堂正正的進出，雖然不可能打開大門隆重迎接我那麽誇張，但至少我不會再被粗暴的從清潔工通道趕出去。小小的進步。

    “今晚女子夜校的課程我替您代課。晚八點整，您要去車站接您的兩位弟弟。”

    我快樂大笑起來。阿瑟和雷歐趁寒假來朱庇特看望我。我們已經有半年多沒見麵了！

    羅琳小姐看著我笑，她也替我高興，用密友的口吻說：“辛迪，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麽高興。”

    怎麽能不高興呢？就要見到親人啦！我笑得更開心，簡直迫不及待，立刻就想要天黑下來。“我當然高興！我天天都高興！”我樂嗬嗬的跳。

    羅琳小姐笑著搖頭：“你當然每天很樂觀，但這和高興不一樣。我發現你有的時候會下意識回頭看，就好象在等待什麽，並不開心。”

    我愣了一下。我完全沒發覺自己有這個毛病。我在等什麽？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在我內心深處，少了一行詩。

    阿瑟和雷歐從列車上跳下來，他們看到我一齊呆了。“辛迪，是你嗎？”雷歐帶著做夢般的奇異口氣問，“你太漂亮了！”我向他們身後找去，媽媽沒有來，我不由失望，但鬆了一口氣。“媽說她不來了，怕你見到她心裏有負擔，做出你不情願的決定。”阿瑟解釋說。

    瑞德很熱情的提起阿瑟和雷歐的箱子，在前麵引路:“兩位小少爺這邊請。”雷歐聞言立刻正了正帽子，昂起頭，裝模作樣的邁開紳士步。阿瑟看他一眼，無奈聳聳肩，連忙跟上。

    上了車，兩人新奇的在車裏到處摸，不停發出“哇——噢——！”的驚歎。雷歐拍著真皮座椅，洋洋長歎：“這才是候選妃的氣派！”我白了他一眼，提醒說：“我已經落選了。”雷歐不以為然：“王子送給你這麽闊氣的鑽石車，還派了皇家侍衛，據說你現在住在王子在宮外的別墅裏，這事兒不是顯而易見嗎？你和別的落選妃不同，王子在養你作他的外室。”阿瑟的胳膊肘狠狠擊在雷歐胸口上，雷歐吃痛，發出噢一聲，看看我的臉色，不敢再說了。

    我叉開話題：“媽身體還好嗎？”

    “好，越來越好了，自從你成了候選妃，咱家風光著呢，連附近一位封疆男爵老爺都來咱家拜訪過。”雷歐一臉得意。

    我沒理睬他的話，把目光轉向阿瑟。阿瑟笑道：“家裏和鎮上真的都挺好，你不用擔心。你第一場比賽成績一出來，全鎮都沸騰了，大家都說，阿爾將要出一位大伯爵夫人了，鎮長還組織全鎮人集體去海格力斯觀看動影，每天把你的比分寫在鎮公告板上……”阿瑟說著說著，停下來，謹慎看我一眼。

    “還有呢？”我問。

    “我們出來的時候，鎮長讓我們轉告你不用惦記著回阿爾，好好努力，贏得王子寵愛，大家都說希望阿爾出一位王妃。”

    我把視線投向窗外，帝都一條條寬闊的街道從我眼前飛速劃過，我的眼前卻浮現出阿爾狹窄局促的小街，那一條我每天上學必要走的土路。我身體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皮，遮住我已經朦朧的眼睛。

    雷歐馬上插言讚同：“回阿爾有什麽好呢？瞧朱庇特多氣派！”

    “哪兒好都不如家鄉。”我輕幽說。

    阿瑟伸出手握住我的手，他曾經還是孩童的手已經長得比我的手更大更有力。他輕聲勸慰：“哪有幾個人一輩子隻呆在一個地方的。”

    回到別墅裏，把雙胞胎安頓下來，兩個精力過剩的小夥子開始在別墅裏到處跑，冷清的大房子裏一下子變得吵鬧。我望著他們忍不住會心笑，感到一股久違的家的氣息，那麽溫馨、暖洋洋，象冬天裏的壁爐，讓人從骨頭裏開始放鬆下來。

    雷歐懶洋洋歪在沙發裏，手裏捧著一大盤點心，口齒含糊的問：“姐，你讓我留在朱庇特好不好？我馬上畢業了，今年不打仗，阿爾不征兵，我在帝都幫你管理產業，省著別人偷了咱家的錢。”

    “那些不是我的錢。”我重重訂正，看著雷歐一身懶惰的樣子，皺起眉。快遞公司是為了給俱樂部找一條新的經濟來源，皇家銀行裏存的錢我把它當作替王子做慈善，我從來沒覺得這些錢屬於我，因為我沒有為它們付出任何艱辛。我不滿的問阿瑟：“雷歐怎麽變成這個樣子？”象個紈絝公子哥。阿瑟無奈聳聳肩：“自從你成了候選妃他就這樣了。”我的眉毛皺得更緊，而且多了一絲擔憂。

    雷歐不以為然：“人當然是要變的啦，畢竟咱們家現在地位不一樣了，哪能再象以前一樣。人要懂得進步。名人就該擺名人的範兒，貴族就該有貴族的譜，再過平民一樣窮酸的日子，那也太丟人了。”

    “閉嘴。”我怒喝。

    雷歐嚇一跳，立刻噤聲，然後忍不住又在底下不服氣的小聲嘟囔：“你還不是也變了，跟以前一點也不一樣。”

    我的變化太大了，有時我照鏡子，連自己看著都覺得陌生。“早點休息吧。”我感到無力。阿瑟和雷歐互相看了一眼，乖乖回房間睡了。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眼前忽然間變得迷茫，再看不清明天的風景。曾經，我隻是單純的想嫁給一個相愛的人，而且婚後能繼續讀書寫詩，一條筆直的前路，很簡單明白。現在，我讀了密涅瓦大學，我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實現了以前不敢想象的理想，可是，我卻迷茫了。我現在所做的一切，方向是什麽？我究竟想要追求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