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溫泉宮的變化 1

字數:2995   加入書籤

A+A-


    “我第一次見到奧古斯塔王子是在我十一歲的時候,我從阿巴斯來到朱庇特,成為瑪爾斯皇後宮中十名內侍中年齡最小的一位已經一年。我從小擅長察言觀色,處處小心,讓所有人都覺得我卑賤得不值得在意、不值得花心思去對付,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在美神宮中生活一年,我發現和在阿巴斯皇宮內沒有太大區別,甚至更加艱難,更加被鄙視,我時時刻刻都小心翼翼,不觸犯任何人,否則隨時可能淒慘死去,每天早晨醒來,我都不敢睜眼,害怕麵對新的一天。

    那天,我剛剛忙完交給我的工作返回阿忒彌斯宮的路上,看見一個小男孩在草坪上獨自踢球,我那時其實也正是貪玩的年紀,隻是平時不敢玩,見到有人踢球,忍不住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一看到他和魯道夫皇太子一模一樣的銀色頭發,我就知道他肯定是一位王子,所以,我躲在樹後麵偷偷看他。

    他一個人踢了一會兒,大概覺得沒意思,便停下來,我正看得入迷,沒躲開,被他一眼發現。王子朝我招招手,說:“過來和我踢球。”他讓我把內侍的長袍脫了,我們便踢起來。我一開始很小心的侍奉,後來玩著玩著漸漸忘了,一門心思踢球。我個子比他高出不少,跑得也快,王子射門的時候,我一腳把王子射出的球踢飛。看見王子不高興的臉,我一下子醒過來,立刻嚇得半死,以為自己很快會被處死,至少也會被狠狠打一頓,按照以往的例子必然是這種結局。我跪在地上全身發抖。

    然後,我看到王子跑出球場去撿球,他站在場邊重新開球,把球踢給我,“再來。”他不服氣的說。這回我謹慎的陪著,但非常不走運,腳不聽使喚,一不小心又把球給截下來。“再來。”王子說。我們踢了很長時間,他沒有一次因為我截下他的射門而動怒,這使我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在草坪上盡情奔跑,酣暢的揮灑汗水,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快樂’這個字眼的意思。

    那場遊戲最後的結局,王子始終沒有成功射門,他非常非常沮喪,這是我的過失,我逾越了我的身份,可我卻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找不到,隻有興奮。盡管皇家的王子們從小都長著一張喜怒不形於色的臉,我能看得出他在懊惱,他並不喜歡我,但是,我也知道,他絕不會因此懲罰我,在他身邊我很安全。不因個人喜怒好惡遷怒於仆人,這樣的人是我們最夢想的主人。我渴望追隨他,我渴望再次體驗‘快樂’!但是,我是皇後的內侍,更象一個物件,而不是一個人,我的命運不由自己做主。在獲得過快樂後,驀然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擁有它,那種感覺,簡直象死了一樣。也許,我真的有可能活不下去。

    王子離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出乎意料,他竟然問我:‘你願意跟我走嗎?’我驚呆了!就好象擔驚受怕了許多年,忽然有人對我說:‘你受到保護。’到現在,我完全記不起來當時自己做了什麽,反應多麽可笑,隻記得我的誓言:‘我願意終生侍奉您。’”

    “為什麽忽然回想起以前的事?”我問。

    萊因哈特象在神前宣誓一樣嚴肅,我心中一凜,感覺仿佛正在失去什麽,於是分外想重新抓住。“我想要告訴你,我以侍奉奧古斯塔王子為榮。王子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他的痛苦我也感同身受。”他說。我明白過來,我們之間的友誼正在消失。在宮外,我們可以無拘無束的成為朋友,當我返回宮中,一切都回到從前。

    我有些嘲笑的問:“是不是當我讓王子不高興的時候,你仍然會懲罰我?”

    他嗬的笑了,似乎覺得我的問題有些孩子氣:“不,女士,我不會再做不成熟的行為。如果你不能愉悅王子,那麽,你將承擔最直接的後果。”

    再度落選,而且很可能是再沒有機會重新獲得候選,盛大的授勳儀式已經過去三個月了,按阿方索先生估計的時間,王妃將很快產生。但是,如果我成功取悅了王子,他就會娶我嗎?我懷疑。

    媽媽說,隻要我與王子建立深厚的愛情,王子就會立我為妃,願望是好的,但從沒出過阿爾鎮的媽媽缺乏見識。阿方索先生說,當民眾對我的支持不可動搖,王子會立我為妃,想法是積極而正麵的,但奧古斯塔不是會被人左右的王子,他獨斷而堅定,至今我也沒弄明白他到底以什麽標準選妃。我不認為他會選王爾德小姐,如果他真有意和使徒更親密,就不會浪費這麽長時間還沒有立妃了。

    溫泉宮金色的大門敞開,車子駛入。我望向窗外,除了白雪覆蓋著冬青木,這裏的一切景致似乎都沒有改變。高塔的黑影長長垂在地上,依舊讓我感到壓抑和窒息。

    “我小時候,有一次做了錯事,媽媽把我關在地下室裏。四周黑暗、陰冷,我非常害怕,於是我不停的哭。但是,時間久了,我不再感覺害怕,我……”,我的聲音幹澀顫抖,“我愛上了那片黑暗。”

    我沒有等待侍從從外麵打開車門,直接自己推門跳下車。寒風夾著雪片卷過來,我連忙豎起大衣領子。“屋裏麵會很暖和。”萊因哈特說。我懷疑這座冰冷的宮殿是否會帶給我溫暖,但我還是向打開的大門走去,去迎接我的命運。

    走在樓梯上,迎麵碰上凱撒小姐,她見到我回來吃驚的張大了嘴。“你好。”我笑著打招呼。凱撒小姐瞪著我呆了一陣兒,猛然一轉身,踉踉蹌蹌失態的跑進她的房間。

    我問:“我還住在原來的房間嗎?”萊因哈特點頭:“仍然原封不動為你保留著。”他示意身後的侍從們把我的行李箱搬進我的房間。這回入宮,我不再隻有一個裝滿陳舊衣服的箱子,十個侍從提著我的行李排隊搬運。萊因哈特向我招手,不讓我進房間:“王子正在他的圖書室等你。”

    我沉默跟在萊因哈特身後,向宮殿二層左邊走去。除了王子的餐廳和客廳,其他房間一律禁止候選妃進入。我在圖書室門前停下,沒敢擅自行動。萊因哈特替我打開門,刻板道:“女士請進。”

    我回頭,萊因哈特站在我身後,他的眼睛幽深望著我,一絲難以掩蓋的哀傷盛在他眼眶中,在他眼角形成一道陰影,就仿佛他正在失去什麽珍寶。驀然,那天在夜市上他擋在我身前麵對地痞時挺得筆直的背影出現在我腦海中,仿佛被星光鑲上了銀邊,閃閃發光。

    “我仍然能擁有你的友誼嗎?”我想要固執問,嘴唇張開卻沒有發出聲音。他慢慢弓下背,謙卑向我行禮,仆人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