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回頭，向門裏走去。

    王子正坐在一張桌前，桌上擺著一副下到一半的象棋。幾乎就在我的腳剛剛跨入房間，他的頭立即向我的方向轉過來。門在我身後關閉。我提起裙角，端莊行禮。

    王子向我穩健走來，“抬起頭，讓我看你。”他命令，伸出手掌，貼上我的臉頰。一股涼風襲來，我不由自主猛然向後退出一步。王子的眉頭皺起，一股惱怒浮現在他眼中。

    我也被自己嚇一跳，我為什麽害怕他要躲這麽一下呢？

    我深吸一口氣，忐忑著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殿下，我有一些要求，希望您能恩準。”

    “所以，你不是無條件回來。”他厲聲道，非常不滿，旋即重重壓下一口氣，將手背在身後，“說出你的條件。”

    我的心咚咚跳。“我想繼續上大學。”

    “可以。”

    “我想參加校園活動和一些社會活動，不想每天被拘禁在宮中。”

    “準許。”

    “我想以我的名字在報紙發表文章。”

    “隨你。”

    “我想繼續與在宮外的朋友保持友誼，包括異性朋友。”

    “行。”

    “我……”，我哽咽了一下，再度屈膝行禮下去，“請允許我每星期去掃墓。”

    他沉默，最終擺擺手：“就這樣吧。”

    “謝謝您的寬宏。”我站起身。

    然後，室內陷入沉默。我覺得這時行禮退下返回自己的房間似乎會讓他更生氣，至少我得愉悅他一下，向他表示一下感謝。也許我該……我看了一眼桌上的象棋，“殿下在下棋嗎？”我想打破僵局。

    “一個人擺著玩。”他說，“你會下象棋嗎？”

    我走到桌邊，啊，這真是超級蹩腳的棋局啊，下棋的人水平該多糟糕？我的象棋水平很高，打遍阿爾無敵手，連瑟列斯坦老師都甘拜下風，和麵前這個臭棋簍子下，虐他簡直象玩一樣。我忍住笑，把棋子歸位，決定看在他應允了我那麽多條件的份上，哄他贏一把。我那些條件，以他的立場和身份，有些挺過分的，但他都答應下來，真的很難得。

    我們兩人在桌前坐下。剛坐下，感覺椅子上有什麽硌著我，我摸出來一看，竟然是一隻透明的女式高跟鞋，有點眼熟。這不正是湯馬斯男爵夫人送給我的那雙水晶鞋中的一隻嗎？在選美大賽頒獎典禮那天晚上，我逃出美神宮時跑丟了一隻。

    奧古斯塔的臉色立刻變得很尷尬，仿佛秘密被發現一樣，連忙從我的手裏搶走鞋子，急於找個地方藏起來。“嘿，那是我的鞋子！”我叫道，難道不應該物歸原主嗎？他呆了半晌，低眉看了看鞋，好像有點舍不得似的，不情不願道：“當然，還給你。”他把鞋遞過來。我正要抬手去接，不料他忽然蹲下去，捧著我的腳，脫下我腳上穿的鞋子，把水晶鞋親手穿在我的腳上。這下，我也異常尷尬起來，都不知道該怎麽站著了。

    室內靜了半天。“請坐，女士先行。”王子說。

    我拘謹坐下，出了正中間的一個卒。他移開車前麵的兵，一開局就擺出進攻姿態。然後，我很快發現，王子的象棋水平沒有我以為的那麽糟，我鬆一口氣，不用為了讓著他而絞盡腦汁自己找虐了。可是，很快，我又發現，王子的水平很高，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否則我很快會輸。再然後，我終於明白，他的水平遠高過我，我挖空心思慌張應對。剛才他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麽，心不在焉，才擺出一副蹩腳棋局，害得我上當，否則我不會一上來就被吃掉一個車，真鬱悶！

    我的皇後終於還是被吃掉了，大勢已去，我看著剩下的幾個孤零零的棋子，心裏特別鬱悶。王子扯起嘴角暢快的輕輕笑了一下：“你要戰爭，我便應戰，而最後我總是贏，我是瑪爾斯的常勝將軍。” 口氣非常自大。

    我白了他一眼，好笑道：“我從來沒有向你宣戰。”

    “難道沒有嗎？你總是跟我對著幹。”他明確指責。

    “哪有‘總是’這麽嚴重？”我立刻自辯，“隻不過有時任性了些。”

    “任性？”他搖頭，無奈一笑，“從選美比賽開始，我為了讓你勝出，買了十萬選票。你怎麽回報我的？退賽。我為了讓你當選帝國之花，專門製定了有利於你的決賽方式，你怎麽做的？急巴巴嫁給雪法利爾。我不得不放棄已有的競賽結果，自食其言，采取抽簽把你選進來。我費盡心機，結果就隻是讓你恨我。”啪，他的戰車吃掉了我最後一個騎士，他伸出手指輕輕一彈，我的國王倒下。

    “你仍然怨恨我嗎？”他的語氣忽然嚴肅。

    “我愛你。”話不經大腦冒出來，快得我連後悔都來不及。我羞愧的閉緊眼睛，急於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竟然像個沒頭腦的鄉下妞一樣把這種話直接說出來，太不矜持了！

    隔了好一陣，他終於呼出一口重重的吐氣，手從桌子對麵伸過來，蓋在我的手背上，手指輕微顫抖。“辛德埃拉——，”他柔軟的問，“你還是那麽討厭我的宮殿嗎？”

    “也、也不是那麽討厭。”我含糊說，非常慌亂，把頭垂得更低，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太亮，有些嚇人。

    “我知道，再讓你回到這裏，你覺得痛苦。你是自由的輕風，吹過這座腐朽的城市。”他歎息，轉頭看向四壁，仿佛看著一座鋼鐵的牢房，“風是拘不住的，我束縛不了你，就像你詩裏的風骨——象曠野的花蕊，抗拒風霜和枯萎，從不依賴誰。”他竟然讀過我們的報紙！我大吃一驚！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聲音如同大提琴琴弦尾音的震顫，低沉、悠遠:“我喜愛你的句子，從列車上你第一次給我寫歌，一直喜歡，非常喜歡。” 我的心跳失去規律，無法呼吸。

    他收回手掌，取下臉上的麵具：“抬起頭看著我。”我心慌的微微抬起眼瞼。幽暗的天光從大窗戶斜照進來，他完好的半邊臉籠罩在陰影裏，布滿紅色傷疤的臉在光下鮮明暴露。我望著他的臉不能移開，失控的心跳寧靜下來，變得痛和柔軟。他悠緩的語調說，聲音在空曠的房間中回響：“我知道你想從我身上獲得靈魂的救贖。辛迪，我要告訴你，我原諒你，因為是你在拯救我的靈魂。辛迪，我寬恕——!現在，讓自己解脫吧。”

    刹那，一道陽光突破滿天陰雲照射下來，落在我的身上，我聽到瑪麗阿姨的聲音從遙遠的天堂輕柔傳來：“辛迪，我寬恕。”我感到身體一輕，靈魂輕盈的飄起來，看到一個梳著長辮子的小女孩在對我笑，她說：“現在我自由了。”淚水瞬間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失聲大哭。十年的懺悔終於得到釋放。

    一個寬廣的懷抱擁緊了我，我軟弱的靠在他懷裏，情不自禁將自己最真實的感情宣泄出來：“我的眼睛一直是瞎的，看不清自己的心，奧古斯塔，我愛你！我愛你！從我第一眼看到你。”

    奧古斯塔是天使，讓我在黑暗中看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