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毒藥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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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飯前,我站在走廊裏,等待萊因哈特。他按照往常慣例,在精確的時間點出現在走廊。

    “萊因哈特,你有沒有把信交給殿下?”我急迫問。

    “當然。”萊因哈特點頭。

    我忐忑問:“他、他有沒有說什麽?”

    萊因哈特遞給我一個大信封。我打開來,裏麵是一份王子親筆簽署的《新女性》出版發行許可證。然後,信封裏飄出一頁紙,上麵是他典雅的筆跡:做你喜歡的事,象曠野的花蕊。

    奧古斯塔王子允許我自由離宮,追求我所想要的生活。但是,他錯了,現在我已經不想離開,我渴望在他身邊。我喜歡看他筆挺的站姿,喜歡他灰色的眼睛專注的望著我,喜歡他在我麵前炫耀的挑落侍衛手中的寶劍,喜歡他親手給我切大塊的肉,喜歡他偶然露出的孩子氣的笑,尤其喜歡他站在門口等我回家……這麽多喜歡的事,如果沒有了,生活一定會痛苦。

    凱撒小姐拉開房門,柔弱的一笑:“總管大人,我屋子裏的窗子卡住了,我沒力氣,打不開,請幫我修一下好嗎?”

    “樂意為女士效勞。”萊因哈特謙卑的說,對我催促道:“快去吃早餐,今天不是有考試嗎?”

    我連忙打散思緒,快步朝餐廳跑去。

    餐桌氣氛很沉悶,人人都不說話,而且故意在視線經過我時避開。

    艾洛蒂輕聲問:“昨天晚上,你進了王子的辦公室?”我點頭。艾洛蒂語氣酸溜溜,有些傷心:“王子從來不允許我們進入他的辦公室。”她掃了一圈其他女孩,“昨晚王子站在你門口說話,我敢肯定每個人都躲在門後偷聽。”原來這才是今早餐桌氣氛沉悶的原因。艾洛蒂提醒說:“你要小心,以後和王子約會盡量避開其他人,少惹別人眼紅,現在的溫泉宮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侍從把我的早餐端上桌,其中竟然有一碗香噴噴的肉湯,一聞味,我立刻胃口大開。

    坐在我對麵的奧黛拉?赫爾曼小姐不滿的問:“怎麽早餐會有肉湯?一大早怎麽吃得下肥肉?”

    侍從解釋說:“這是王子的吩咐,說李女士今天要考試,特意讓廚房做的。隻是一點點鴿肉糜,沒有肥肉。”侍從這麽一說,正在喝湯的女孩都停了口,感覺食之無味了。

    赫爾曼小姐嬌弱說:“我不喜歡。”她推給坐在旁邊的海華絲小姐,“你吃嗎?”海華絲小姐搖頭。“那就倒了吧。”赫爾曼小姐把湯碗朝桌子中間一推。

    好香啊!我陶醉的聞著味兒。這麽香的湯竟然要倒掉,太浪費了。既然是專門做給我的,那我就喝兩碗,本來還嫌湯碗太小呢。我拽過湯碗,幾口幹掉,真好喝!

    砰!忽然餐廳門大開,萊因哈特急匆匆闖進來,他的目光狐疑的在所有人臉上掃一圈,然後落在我麵前的兩個湯碗上,抓起一個碗,掏出一根奇怪的吸管吸上一點剩湯,湯在透明吸管裏迅速變黑。萊因哈特臉色大變,一把抓住我,手指鐵鉗一樣扳開我的嘴:“吐!全部吐出來!湯裏有毒。”

    周圍立即響起一片尖叫,喝過湯的女孩們嚇得麵無血色,全都彎著腰,扣著嗓子拚命讓自己吐。

    “吐!快吐!”萊因哈特急得恨不得撕開我的嘴,可是我就是吐不出,胃口太好了。接著,我感到胃部突然火燒刀割一樣痛起來,太突然、太強烈,以至於我忍不住當眾嚎叫出來。萊因哈特狠狠一拳擊在我的腹部,我終於哇一口吐出來。亞德裏安火速趕到,拿了催吐的藥劑讓我吃下去,然後我不停的吐,連黑血也一起吐出來,一直到全身冷汗的跌倒。

    萊因哈特臉色鐵青,厲聲命令:“鎖閉餐廳,誰都不許出去,這件事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仆人們兩股戰戰,嚇得發抖。服侍我早餐的那位年輕侍從一下子昏倒在地上。兩名女仆扶起我要把我抬到醫務室進一步診治。我虛弱的擺了一下手製止,惡狠狠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我要立刻知道到底是誰想殺我!”萊因哈特迅速把所有湯碗檢測一遍,隻有我的碗裏有毒。艾洛蒂揭發:“辛迪喝了赫爾曼的湯。”

    赫爾曼小姐飛快後退,臉色蒼白的慌忙辯解:“我、我沒有,是她自己拿去吃的。”

    萊因哈特上前一步,啪——一個耳光狠狠扇在赫爾曼小姐的臉上,把赫爾曼小姐直接打倒在地上,血從赫爾曼小姐的嘴裏流出來,但是萊因哈特沒有停止,抓住赫爾曼小姐的頭繼續抽打,凶惡的樣子把所有人都嚇壞了。塞尚小姐尖叫著抗議:“你怎麽能打人?打候選妃?”萊因哈特象沒聽見一樣,抓住赫爾曼小姐的頭發,森冷道:“給我說實話。”

    赫爾曼小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被打得腫起老高,滿嘴是血,口齒不清的說:“我沒想殺她,真的,真的,貝蒂給我的藥,說那是讓人不孕的藥,喝下去不會被察覺。”

    大家一齊看向海華絲小姐。海華絲小姐扭頭慌張逃跑,被幾名仆人抓回來。她委屈的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以為是不孕藥,我的女仆給我的。”萊因哈特一揮手,侍衛飛快跑出餐廳,不一會兒,回來報告說:“女仆已經死了。”線索中斷。

    之後,我被迅速抬到醫務室洗胃,清除身體裏的餘毒,幾番折騰下來,我筋疲力盡,簡直象要死了一樣。當一切結束,我終於安靜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才想起來我錯過了考試。我不禁苦笑,這真應驗了舒馬赫院長的話——我會忙得無力應付學業。

    王子中午就趕回來,急匆匆踏進我的房間,見我安然無恙躺在床上,長長鬆了一口氣。“感覺怎麽樣?”他輕柔問。

    雖然胃痛得我直想大哭,但我不想讓他擔心:“已經好了很多。”

    王子點點頭,在我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握住我的手。我的胃忽然不怎麽痛了,於是咧嘴衝他笑。他憐愛回了一笑。

    萊因哈特向他匯報案情經過。王子聽完,皺著眉,威嚴道:“太醜陋了。我不想再看見她們。”萊因哈特嘴角一挑,一抹滿意的微笑在他臉上一閃消失,寒芒在他眼中閃爍,他立刻說:“遵命,這就去辦。”

    我一下明白了萊因哈特要去幹什麽,慌忙抓住王子的手,急迫說:“她們是被人利用的。”我恨海華絲和赫爾曼,她們一定要受懲罰,但我從沒想過要她們死,那太嚴重了。雷維爾小姐的詛咒在我耳邊忽然冒出來:“你們不會幸福,沒有人會幸福!”就好像在一一應驗一樣,讓我再次想起慘死的芬克小姐,她曾經的美麗和那在地下室腐爛發臭的屍體。“別這麽做,我害怕。”我軟弱懇求。

    王子輕輕握一下我的手,“別擔心。”他說,對萊因哈特命令:“趕出宮,剝奪頭銜和一切優遇。”萊因哈特領命。王子又問:“毒藥怎麽進入溫泉宮的?幕後主謀還沒查出來嗎?”

    “沒有。”

    “你有懷疑目標吧?”

    萊因哈特很肯定的說:“有。”

    是誰?我急於知道。但萊因哈特不說出來。王子盯著萊因哈特看了一眼,嚴肅問:“有證據嗎?”

    “沒有。”

    王子沉默想了一會兒,道:“暫時這樣吧。”

    然後,王子把亞德裏安叫來,詳細聽了診斷結果。因為急救措施及時,我真沒受什麽大傷害。王子終於放了心。但發生了這樣的事,讓他非常惱火,他異常嚴厲的向萊因哈特下命令:“不要再讓我看到類似的事情發生在我的宮中。”萊因哈特為此非常自責。

    我不好耽誤王子太多時間,便說:“我很好,你去忙吧。”

    王子立刻站起身,可走到門口,又轉回來,依舊坐下握住我的手:“我沒法集中精神做事。”他無奈歎了口氣,衝我軟弱笑笑,“我該控製住自己,不把精力放在你身上。”但他仍然沒有離開。我望著他,即使他隻是這麽靜靜坐著,無與倫比的優雅英偉也一樣動人心魄。我以為他再也不願意見我了,現在他卻坐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我的眼睛濕潤。

    萊因哈特笑嘻嘻,很善解人意的建議:“既然殿下要在這裏陪李女士,不妨念本書給李女士聽。”

    我聞言很孩子氣的抱怨了一句:“好書都在你的私人圖書室裏,不給別人看,自私死了。”說完臉孔發燙,很後悔,這樣說話好惡心。

    大概我說話的語調有點可笑,王子和萊因哈特一起哈哈笑起來。王子道:“好吧,允許你以後進入我的圖書室看書。”他寵愛的伸出手,撫摸著我的頭發,眼睛裏都是柔軟的水波,“我該拿你怎麽辦?怎麽才能不為你分心?”他歎了口氣。

    萊因哈特很快捧來一摞書。王子翻了翻:“這本書你肯定喜歡,是史前人寫的,叫《老人與海》,我翻譯給你聽。”他清了清嗓子,用大提琴般優美的嗓音朗誦起來。

    “他是個獨自在灣流中一條小船上釣魚的老人,至今已去了八十四天,一條魚也沒逮住。頭四十天裏,有個男孩子跟他在一起。可是,過了四十天還沒捉到一條魚,孩子的父母對他說,老人如今準是十足地“倒了血黴”,這就是說,倒黴到了極點,於是孩子聽從了他們的吩咐,上了另外一條船,頭一個禮拜就捕到了三條好魚。孩子看見老人每天回來時船總是空的,感到很難受,他總是走下岸去,幫老人拿卷起的釣索,或者魚鉤和魚叉,還有繞在桅杆上的帆。帆上用麵粉袋片打了些補丁,收攏後看來象是一麵標誌著永遠失敗的旗子……”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在房間中輕輕回蕩。外麵,高塔的鍾正在聲聲敲響,他的朗誦仿佛擁有一種悠久的、曆史的韻味,帶給我深沉的理解。這是一個勇敢的故事,由一個勇敢的聲音念誦出,讓我獲得抵抗痛苦的力量。我靜靜聽著故事,在這座剛剛幾乎讓我喪命、仍然被陰謀和黑影籠罩的宮殿中,卻感到分外安心,漸漸困倦起來,眼皮合上。額頭被一片溫熱輕輕親吻了一下,那勇敢的聲音說:“我應該想出個辦法徹底斷了對你的念想。”我迷迷糊糊咕噥了句:“我愛你。” 沉入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