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我睡了很久，渾身上下被冰涼的水包圍著，我試圖睜開眼睛，但周圍全是光，強烈的光，哪怕隻睜開一個小小的縫，也能讓我無法思考。

    “珵音，這是最後的天罰，所有的一切，都會過去的，願你，永世長安，恣意喜樂。”

    在陷入昏迷的最後一刻，我看到了一雙眼睛，執著而迷戀，欣慰且釋然，我有些惶恐，因為太熟悉了，在如同囚犯般的十幾萬年裏，老烏龜的眼神也是這樣堅定而哀傷，原來你會說話啊。

    我在光裏沉睡，醒來的時候是漆黑夜半，幸好還有一輪皎月借我輝光，卻令我咋舌難語。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過慣了平靜如水的神仙生活，一日之間遭遇這麽大的變故，尤為忐忑。

    然我的性子軟弱慫包，哪怕再難以接受的情況，也能逆來順受從善如流。

    這裏是洛河，我在這住了十幾萬年，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連多少條魚蝦龜蟹我都能說出來，乾元山頂，伏羲鬆下，洛鳶花海，這一切多麽熟稔，然，我身旁之人是誰？

    丹唇外朗，翩若驚鴻，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膚如凝脂，纖嫋飄逸，這模樣誠然是我，但，絕不是我。

    這個美人倚在伏羲鬆上，雙手抱琴，麵無表情，但眉宇間的冰冷可以凍死十尺以內的人，這般霸氣側漏氣場強大，怎麽可能是慫包的我？

    我想上前打個招呼，她似乎聽不見，我又大聲地喊了好幾遍，還配上手腳搖晃，她終於變換了動作，從我的身體穿過，躍上伏羲鬆，躺在枝幹上賞月。

    我瞠目結舌地接受現實：我落入了一個幻境中。

    在一陣淩亂後，在問候了阡驪混蛋後，坐在這位美人旁邊，我開始鎮定地捋了捋思路。

    幻境，顧名思義是虛幻境況，可以是憑空捏造，用法力維持，可是我到了這麽久都沒有感覺到有法力的影響，因此可以排除；還可以是夢境，用念力維持，執念越深，幻境越真實；最後一種，是我最不願意，也是最有可能的，我陷在了回憶裏。

    我感覺不到法力和念力的存在，而洛河與現實中毫無分別，這樣一個強大的幻境，就隻有回憶了。

    墜入回憶，隻能觀看，不能改變幻境的一分一毫，這是地界十八層煉獄的酷刑之一，人的一生中總有最痛苦的回憶，每日每夜都被無力改變的回憶折磨，我這是在受罰麽？

    阡驪混蛋在我昏迷之前說的“天罰”，是指這個？

    可是，這是誰的回憶？阡驪混蛋為何把我送來這？他想讓我看到什麽？還有在強光裏欣然安慰的眼睛，姐姐的笑靨，似乎所有的人等這一刻等了很久。

    “主人，主人，玄武來了。”

    正當我細思時，如鈴鐺般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這語氣怎的覺著熟悉，遠處有個嬌小的身影，我定睛一看，咦？這不是放大版的小彩麽？怎麽全身穿得綠幽幽的，不過還挺好看的。

    “小彩，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穿綠衣服。”

    原來長大後的小彩是這樣的，長得不錯，杏眼紅唇，笑靨如花，比尋常女仙漂亮多了。

    “可是主人，您送的衣服太花了。”

    嗯？主人送的衣服都不穿，這神獸當得也太不敬業了。

    “明日是我十八萬歲的壽辰，你要穿出來，不然你以後都別穿了。”

    姑娘，真羨慕你可以這麽霸氣。

    “是，主人……”不忍看小彩委屈的小眼神，向後望，隻見一個如我一般大的俊美秀氣的少年，他笑著走向美人，如同一顆閃耀的星辰向明月靠近。

    “珵音上神，我家主人因為明日有事，趕赴不了您的壽宴，叫我來給您提前送禮。”

    原來這位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美人竟然是珵音上神，那麽她手裏抱著的琴應當是神音，可是，怎麽跟我拿的不一樣，珵音的琴是通體為墨綠色的，難道珵音上神歸空後神音出了什麽變故？

    司音古神還活著，那麽現在的回憶應當是上古浩劫之前，小彩喚珵音為主人，那小彩應當是神獸碧浮，神獸玄武的主人是烜焱古神晅烈。這麽說……天，我現在所處的回憶，是上古時期司樂古神珵音的回憶！

    珵音上神究竟和我有什麽淵源，一樣的容貌，一樣的神獸，相同神器，除了氣質以外，幾乎就是同一個人，難不成……

    我的頭有點疼，而且越來越疼，腦海深處好像有什麽擴開，眼前閃過很多畫麵，因為太快我來不及思慮，但情景像注水一般灌進我的腦海……

    “生於洛河之中的孩子，必然有清水麗容，無需任何綴飾，天生就是美人胚。”我隱約看到一個老人抱著一個女嬰，麵容和藹可親，像旭日一般溫暖，他是父神。

    “珵音，你想當我妹妹，得要和我同姓，不如，取名洛洈？”那是姐姐，原來姐姐從上古時就是洛河神帝。

    “好啊。”看模樣珵音應當未滿一萬歲，雖然還餘稚氣，但神情就是一副大人模樣。

    下一個畫麵很熱鬧，是珵音的授器典儀，珵音的神器要出現了，乾元山上站了很多人，每個人都在翹首期待。

    在日月交接的時候，一把六弦琴出現在洛河上空，墨綠輝光蓋住了整個天界，神音出世了。

    “洛洈，你拿了神音，就是四神之一了，從此以後擔負三界安危。”姐姐在囑咐珵音。

    “好。”此時的珵音不過三萬歲。

    我在人群裏看到了一個人，阡驪，不過，他的旁邊站著的，卻是玄武，“主人，沒想到珵音上神的神器居然是神音，最後一件上古神器終於出齊了，真為她高興。”

    “她本來就是天神，神音很適合她。”熟悉的如玉容顏，上揚的眼角眉梢，不，這不可能是阡驪，那混蛋怎麽會有這樣淡漠的眼神，如同曆經萬世浩劫歸來，隻有戰神烜焱才會如此，阡驪混蛋的前世怎能是他。

    我在慌亂中畫麵又換了，屍骸遍野萬骨枯，血流成河修羅場，如人間煉獄，魔障四起，如果不是那冰冷的眉宇，我幾乎認不清眼前體無完膚的人是珵音，就算浴血，也沒有停下扣弦的露骨十指，“犯我天界者，永無超生。”

    “珵音上神，這是主人給您的藥，魔毒侵體，非同小可。”這個人我認識，她是藥神伯伯的神獸棋醫。

    “棋醫，頡季他還在生氣嗎？”珵音的臉色很蒼白，但神色有些焦慮。

    “珵音上神，主人怎麽會生你的氣，他不過心疼你，隻要你盡快好起來，他就好了。”棋醫的主人，應該是藥神伯伯吧，原來他是頡季上神。

    “你告訴他，我沒事，不要擔心。”

    然後我看到了頡季古神，他果然是藥神伯伯，“神魔之爭並非一時半會能結束，就算你再拚命也無濟於事，在戰場上要留自己一些餘地。”

    床上躺著的珵音又是一身傷，上古就是神魔割據的時期，天神們幾乎都在戰鬥，如果不是上古古神們的犧牲，三界永無安寧。珵音這樣努力，她是想早點結束吧。

    “好。”珵音笑了。

    “每次你都這樣說。”頡季雖然是在責怪，但我聽得出裏邊的寵溺。

    最後的畫麵是在東海龍宮，我看見了烜焱古神，旁邊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子，那女子華服盛裝應當就是流光公主，雖然很美，但看著總覺得不舒服。

    我估摸著這兩人應當是相好，因為《上古野聞》裏說過一段烜焱古神和流光公主一段風流韻事：當年魔界猖狂，居然轉變遊擊的戰術，大舉犯境東海，天界為了表示兩軍聯盟的情誼，就派烜焱古神和珵音古神與東海一同驅逐，兩位天神都神力卓越很快凱旋，誰知流光公主對烜焱古神一見傾心，成了烜焱古神的紅顏知己，差一點就成為神仙伴侶。

    “晅烈，下月十一就是我的生辰了，你可否來赴宴？”流光公主這雙楚楚動人的眼睛誠然很魅惑啊。

    “不能。”烜焱古神你這麽直白是怎麽撩到妹子的？

    “為何？”

    “珵音與你是同一日生辰，今年是她十八萬年的壽宴，連父神都會去。”

    “流光，你準備好壽禮了嗎？”什麽？不參加別人的生辰也就算了，還叫人備禮？烜焱古神你腦子抽了嗎？

    “還…還沒…”流光的臉色很難看，她低下了臉，但我還是留意到眼裏的一抹怨毒，她在恨誰？

    “上一次她喝醉了酒，去了你們的寶光殿，一直拿著那對玉貝不放。”嗬，原來是想為珵音坑一對玉貝啊，烜焱古神究竟是幾個意思？

    ……

    畫麵亂了起來，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我漸漸地清醒。

    不可思議，

    無法置信，

    我就是珵音，珵音就是我。

    我的神器是神音，神獸是小彩，並非偶然，他們本來就是我的神器和神獸。

    “主人，我本來就是你的神獸啊，從古至今一直都是。”

    想起不久前十幾歲的小彩對我說的話，當時我還以為童言天真，沒想到她真的陪著我從上古走到現在，我還把所有的事情忘了。

    原來過往十幾萬年裏，我並不是隻有一個人；

    原來我墜入的是自己的回憶；

    原來他們等的是記起一切的我；

    原來我無法出去的洛河，是囚禁我的牢籠；

    原來所有人都在陪著我，隻是我把他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