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天降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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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過冷漠的珵音,見過偷笑的珵音,見過驚懼的珵音,見過堅強的珵音,卻從未見過落淚的珵音,她以為自己將要隕落,十幾萬年來日日夜夜的夢魘糾纏終得解脫,或是在將死之時把一直未能說出口的話講給了他聽,又或是這個難堪的秘密會隨著她的隕落而永遠塵封,也許都有,才會落下天神的眼淚。
正當我想替珵音拂去那滴淚珠,荒涼沙場早已換上縷縷檀香,殿內四周皆無餘物,嫋嫋溫香氤氳,此處是藥王殿。
我往前走,來至床邊,精致而漠然的五官在沉睡著,睫毛顫動,珵音漸漸清醒。
“珵音,你醒了?”陌上君子,倚門掛笑,與晅烈的動人聲色不同,雲淡風輕的眉眼頗似神佛,對眾生都抱著悲憫。
“頡季,我昏迷了多久?”
“不久,七十一天。”
“晅烈呢?”
“還沒醒,他傷得比你重,不過也快了。”
“謝謝你,頡季。”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不過是與你客套,你還當真了。”看著珵音調侃的模樣,我未想她也是會開玩笑的人。
“你啊,下回莫要再這般,多少神丹妙藥都救不回來,倘若我再遲兩刻,天界四神就成兩神了。”
“好。”
“每回你都這樣說。”
“重傷剛愈,你好好休息。”
“嗯。”
頡季的身影剛走遠,珵音立馬下床向西廂奔去,我若沒猜錯,晅烈應當在那躺著。
珵音跑至門口,步伐減輕,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生怕吵醒床上躺著的人。
“原諒我擅作主張,但你我還活著,不能因此毀了你。”
她口中念的訣我從未用過,但我知曉是用在何處。
珵音正在封印晅烈的記憶,她終究選擇一人承擔。
“你不在乎我是神是魔,但我在乎。”
“所有的一切,我來麵對。”明明是貼耳細語,為何形似鏗鏘戰歌
我錯了,珵音不是慫包,她不過從未替自己著想過。
淚眼婆娑中,畫麵繼而翻轉,這樣的回憶,如何控製心緒?
“洛洈,你是天神,要學會駕馭神獸。”
又是洛河,乾元山頂上有個絕色美人,對著一個五六歲的女童教誨,女童雖然模樣還未長開,但已可以預見將來會和那位美人一般驚豔世間,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樣的話,姐姐在我未滿一萬歲時也說過,重溫當年的情景,我都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境。
“好的,姐姐。”
然對於一個還未滿一萬歲的女童來說,想要駕馭未開神識的神獸,這就有些勉強。此時的碧浮還未涅槃,連神識都還未開,就算是主人也無法輕易馴服。
我記得第一次爬上五彩鳳的翅膀時,還未及抓住它一根翎羽,就被甩下乾元山,如此反複百餘次,我才得以禦風而行,以致在很久的時間,我都在糾結到底是誰駕馭了誰。
但我的前世顯然比我有出息得多,她一下子就登上了碧浮的羽翼,而且沒有被甩下來。雖然碧浮在空中各種翻轉盤旋,或是俯衝上仰,但珵音竭盡所能地不讓自己掉下來,直至碧浮在玄武山頭突然靜止,珵音始料不及地被拋開,遠處看去一條華麗麗的線條直落玄武山頭。
我隱約知曉為何珵音如此喜歡捉弄小彩,原是出來混的遲早要還,你這個神獸讓主人吃了這麽多虧,雖說當時的她神識未開,但珵音未必不記仇。
被拋落的珵音手足無措,眼看離地麵越來越近,忽見有一人走出,慌忙大喊:“下麵的仙友,麻煩接一下——”
那地麵上的人似乎聽見了呼喊,抬頭看了一眼,隻見一個不明物體要往自己頭上落,由於長年在戰場上,出於本能,他巧妙地躲開了。
地麵“砰”地一聲,珵音覺著自己的仙骨頭都被震碎了,眼冒金星地仰頭,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說了句“你這個混蛋”,便暈死過去。
這便是珵音和晅烈初見時的場景,沒有任何旖旎曖昧,還差點搭上性命,就是一個五六歲的女童和十一二歲的少年的恩怨史的開端。
我想,晅烈混蛋的形象就是由此樹立的,二人的梁子從故事開始就結下了。
晅烈覺著活了將近七八萬年,有人罵自己是混蛋著實罕見,便想過去瞧個仔細,看著這女童的模樣很是熟悉,再看看天上盤旋的碧浮,他儼然知曉了什麽,神色突然變得焦急。
“玄武,你快去叫頡季過來。”
“是,主人。”我順著這奶聲奶氣的源頭望去,這真的是玄武麽?圓頭大眼,一對一字眉端端正正地嵌在額頭上,真是可愛極了。
隨後晅烈把珵音抱進玄武殿內,雖然空曠高華,但總覺著冰冰涼涼的,沒有一絲人氣,不比藥王殿內的氤氳暖香。
看著珵音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晅烈連忙用靈力為她護體,這種做法極損修為,早知如此,當初為何不好好接住她,一個女童也重不到哪去。
不久,頡季來了,雖然還是少年模樣,但那清淡純淨的眉眼還是被我認出,他的手裏拿著一個盒子,從裏麵取出一株草,凝煉成青丹,珵音服下後不久臉色好轉。
“還好手裏的生靈夠用,不然就麻煩了。”晅烈和頡季都齊齊鬆了口氣。
“晅烈,她怎地傷的這麽重?”
“她從天上掉下來。”
“什麽?”
“她應當是想馴服神獸。”晅烈指了指外邊的碧浮,碧浮卻無甚反應,自顧自地打理羽毛。
“不過她怎地這般慫包,一個天神,連個禦風訣都不會捏。”這冷嘲熱諷的語氣與阡驪混蛋如出一轍。
“晅烈,珵音還未滿一萬歲。”
“那又如何,我一萬歲早就殺了好幾個妖魔。”
“你是戰神,她如何與你比。”
“那她何時才會醒?我怕她姐姐過來要人。”
“你到現在還怕她。”
“珞玥的算計你又不是沒領教過。”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珵音的仙骨修複完全還需一段時日,你務必好生照顧。”
說完,頡季的腳步匆匆離去,似乎怕牽連上什麽了不得的麻煩,我的姐姐真的很彪悍麽?
晅烈盯著床上的女童,思慮著怎麽擺脫天上掉下來的麻煩,又該如何片葉不沾身地向麻煩的姐姐解釋。
我見他在床邊來回踱步,思慮良久,似乎是做了決定,祭出折幽劍,往自己的雙臂上劃了兩道。
我驚歎姐姐彪悍到這種地步,令晅烈不惜自殘。雖然都是皮外傷,但看起來傷勢嚴重,再配合蒼白的臉色,簡直天衣無縫。
果然,青龍的吼聲從殿外傳來,是厲聽,平日裏無事姐姐是不會帶他出來的。我一直羨慕姐姐有這麽霸氣的神獸,可是姐姐卻不喜歡,我曾問過她緣故,她的回答非常詭異卻又無法反駁:
“厲聽的樣子過於氣概,容易嚇著其他仙友,我一個女神帶著著實不便。”
這次姐姐帶著厲聽,目的就很單純了。
她徑直入殿,尋至床邊,看了看珵音,發覺隻是虛弱並無大礙,方才轉身。
“晅烈,我聽說洛洈在你這受了重傷。”美人多麵,來勢洶洶,不怒自威,姐姐向來護短,洛河神帝的氣場鋪排開來,連天界都要震一震。
“珞玥,這都怪我。珵音突然從天上落下,我本想接住,奈何我剛從邊境回來,雙臂受了傷。”說完,配合蒼白的臉色咳了咳,“這都怪我。”
嘖嘖,若不是我一直在這,這般自責的語氣和神情,這般亂人耳目的演技,我也幾乎要相信了,但姐姐似乎沒這麽好糊弄。
“哦?那還真是難為你了,頡季可有來看過?”我就知道姐姐不會相信,每次她設套,都會用這般諄諄善誘的問句。
晅烈似乎也覺得自己入了套,又不能糾結過久,
“看過了,才剛走。”
“那你的傷怎不叫他治治?”姐姐的笑靨綻放,上前探了探他的傷口,一如春風拂麵,甜而不膩,但我知曉晅烈要完蛋了,
“怎樣,折幽劍使在自個身上好玩嗎?”
“還好,就是有點疼。”晅烈見瞞不過,連忙恢複本性,兩臂的傷口迅速地愈合。
“不過,這真不幹我的事,是她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
“這麽說,我妹妹受傷是活該了?”美豔的笑意裏,怎覺著有股殺氣。
“珞玥你說笑了,自然不是,要怪就怪那隻神獸。”這鍋推得真順手啊,殿外的碧浮都甩了個白眼。
“你倒是一點未變,真會推脫。現在珵音怎樣了?”
“頡季用了生靈修複仙骨,完全恢複還需一段時日。”
“晅烈,我的妹妹在你這受了傷,總得有個交代吧。”
“你想怎麽交代。”晅烈挑了挑眉,擋都擋不住的算計。
“我這個人,最不會照顧人了…”
“洛河神帝日理萬機,還要操勞家事,烜焱願意分憂,照顧令妹周全。”
“那就多謝了。”姐姐對晅烈的從善如流甚為滿意,從來勢洶洶地來,變為溫文爾雅地去。
晅烈望著厲聽飄逸的龍尾,不由得自怨自艾,“早知道留在邊境了。”我才發覺,他身上的戰袍都還沒褪下,下擺處還沾著沙場的風塵。
“如此慫包,還敢罵我混蛋,那我就好生照顧你。”
少年的眼裏散發狡黠的精光,這是他要捉弄人的前奏,這是我那兩百年的血淚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