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齊淡然一笑，斂袖比了一個請的姿勢，百裏謫勉強比了比動作，算是見了一禮。

    易齊收回手，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肅然冷淡，三息之後，開始報子，語氣認真而篤定：“一黑：橫四豎三。”

    “二白：橫十六豎十六。”百裏謫不急不忙，聲音冷醇剛硬，霸氣斐然。

    “三黑：橫十七豎四。”

    “四白：橫四豎十六。”

    很快，易齊下出了錯小目的開局，接著黑五位，掛：“五黑：橫三豎十四。”

    百裏謫跟上：“六白：橫六豎十七。”

    思考了一會之後，易齊落下了黑七：“七黑：橫十二豎三。”

    百裏謫沉吟，這顆棋子落的地方很是古怪，倒是有點像圈套。哼，在絕對實力麵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浮雲！

    “八白：橫四豎五。”巋然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事實上，在易齊的認知裏，人們所有的棋路都是學來的，而這些人往往都會被自己的經驗所困。所謂兵不厭詐，奇在詭譎。至於實力？如果勝利能靠實力計算出來，那還打什麽仗？大家把兵馬糧草的數據都亮出來比比不就好了？

    至於他不上當，她也不以為意：“九黑：橫四豎八。”夾他。

    “十白：橫三豎三。”

    “十一黑：橫三豎二。”麵對白棋十位的拖，易齊的十一黑基本上沒有用時間思考。畢竟麵對黑棋二間高夾，他的直接拖退不僅加強了黑棋的角，也讓九號黑棋的位置變得非常理想。難道百裏謫根本不會定式？

    “十二白：橫三豎四。”

    “十三黑：橫五豎二。”

    “十四白：橫六豎五。”

    百裏謫一落子，易齊縱觀棋局，發現了變化。他這一子落下，倒是讓她左邊的黑棋黯然失色，沒了先前鋒芒畢露的感覺。原來自己先前的棋子的配力並沒有想象中的好，畢竟所有黑子的位置都太低了！

    易齊以為棋形開始發生變化，百裏謫的布局裏，形勢已經開始向白棋有利的一方發展。她的十三子不應該下在那個位置，如果換做他，他會下在“橫六豎四”上，這樣對方自然看得清接下來被圍困的局麵。為了不被黑棋封鎖在裏麵，白棋會選擇靠出，之後黑棋再連續在壓出三步，不出四步，黑棋的配置將明顯優於現在的狀態。

    易齊顯然還比較樂觀，第十五手和十七手幾乎沒用什麽時間，但是當白棋十八夾擊的時候，易齊猶豫了。開局以來第一次，易齊的手離開膝蓋，左手輕輕摩挲自己的嘴唇，似乎她已經發現形勢並沒有預想的好。

    之後，易齊選擇穩健的圈地，百裏謫壓住她的小蹦躂後又鎮壓。他暗暗搖頭。小東西，還是過於謹慎，不敢玩大的。如果她大跳，他連壓，她再選擇破掉白棋眼形，混戰，勝算將更大。

    易齊下意識裏認為百裏謫不會一開始就選擇混戰，於是接下來的一手，她選擇靠在白棋旁邊，相形相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屬於她的風格，大膽而又充滿氣勢的一手，大有“吾平天下而非求寡”之勢。而這與百裏謫的預想不謀而合，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但是，當第二十四手白棋刺的時候，易齊的速度慢了下來，似乎發現了什麽。她歎口氣，抬抬頭，神情沒有之前那麽輕鬆了。

    第二十五手，她無奈，粘。白棋緊隨其後，頂斷！易齊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此處是戰是和？

    她本能回神想要觀察他的表情，可惜依然一片混沌。如她這般的，要完全算清此處的變化幾乎不可能。此時，她隻能根據他的棋風和棋形的感覺來做決定，同時要判斷他的決心。剛剛他選擇頂的時候猶豫了嗎？之前有沒有不太滿意的表情嗎？他要決心跟她正麵硬拚？

    以前，觀察別人是她的強項，對手的心理一絲一毫的心裏變化能化作戰場上的一柄利器，可以據此選定策略，輕易攻破敵人的防線。可是這一次，她猶豫了。開局至今，百裏謫的每一步棋都不急不緩，沒有猶豫，沒有慌張，落子無悔。他坐在那裏，卻像君臨天下的帝王，冷眼看著戰場上的廝殺，而結果，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這種命中注定的篤定感，第一次讓她感到了莫大的壓迫。

    如果一切都是必然，宿命的召喚你去不去？

    如果你知道你必敗，你還會求取勝利嗎？

    如果你注定會痛苦，你還會掙紮嗎？

    如果你命帶天煞孤星，孤苦一生，你還會愛嗎？

    如果……

    沒有如果！易齊毅然決然選擇了抵擋。百裏謫讚一聲她的果斷剛硬，選擇了斷。她刺，他粘，她繼續飛棋試探：你敢擋麽？他沒有猶豫，三十二子擋！

    戰鬥正式拉開序幕，之後至三十八手都是必然變化，不知不覺中百裏謫的勝算已經高過六成。在這樣的情形下，她依然執著，不肯放棄任何一子。如果棄掉邊上兩子，拐渡過去，黑子的損失會最小。易齊也知道，但是她不肯，向來落子如栽花，每一顆子都有它的生命，不到最後一刻，她絕不肯放棄。

    百裏謫在虛空中描繪她倔強的樣子。小東西，是個不錯的對手。

    第四十七手跳，百裏謫四十八立。百裏謫和易齊交換一個。

    易齊遲疑，這裏的交換沒有必要，為什麽他要如此？

    百裏謫自有他的道理。此處，她可以選擇強硬的跳出包圍圈，那麽她便需要對白棋造成更大的壓力，她自然會選擇先堵他的去路，然後再貼身戰。然而她跳時，他卻不能衝斷她的去路，否則她可以擊中中腹白棋的弱點，他隻能下邊補棋，她再進攻，白棋將陷入被動的局麵。

    百裏謫不賭她的心慈手軟。何況，冒著失去全盤掌控的可能去爭奪微小的利益，何必？

    她在遲疑他的用意，隻能說她的心智超高，心思卻綿軟。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選擇強硬的手段，所以也揣摩不到別人惡毒的心思。

    百裏謫歎氣，她不會強硬，不等於別人也不強硬。小東西還欠磨煉。

    四十八手之後，黑棋開始對白棋的整塊大龍施壓。她凶狠堵截，他淡然應棋交換，好壞難料。

    過一段時間，易齊又開始慢下來。以前，她的棋藝曾被師父評說，隻有四個字：“奇譎詭異。”這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她的棋風詭異莫測，對手吃驚於她的不尋常理，往往會心神混亂，這樣一來，她的戰機成倍增長。然而這一次，她的對手是百裏謫，他不因自己的某步棋失落，也不因你的莫名其妙落子吃驚，就像一座磐石，一個沒有情緒的神仙，或者一個隻為贏的魔神。

    此時，她不是在跟一個人下棋，而是在跟一個魔神做交換。她大刀闊斧，他截殺無形，她與他陷入鏖戰。

    如果說百裏謫的風格是什麽，易齊會說：他不是人。他神出鬼沒，局部和大局的銜接與他人差異巨大。你自東南西北風，他隨你搖擺的同時，放下某些你根本不知道他有何用意的棋子，就像在逗你玩。但最後，偏偏那顆棋子連接局部和大局，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別人傳說百裏謫不善用陰謀詭計，在她看來，哪裏是不會，根本是他不屑！

    百裏謫在歎息她心軟的同時，不免為她的棋力讚歎。盡管此時已經下到七十九手，她依然在堅持。棋麵上的勝算似乎已經不在她的眼裏，她在盡她可能的拖住戰局。受她逼迫，他似乎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到手的地盤從手邊劃走，最後不得不選擇固化現在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