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射你們個屁股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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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射你們個屁股開花
時辰已過晌午,皇城大街上馬車轆轆而行,所經之處人人避讓翹首張望。
寬大的車內,淡白煙霧嫋嫋自香爐中升起,錦衣人窩在深紅色厚實的錦褥中,麵前小小桌案上攤開一本書,他單手支頭,目光停留在那本書上,眼神卻有些空。
桌案側跪坐著一個女子,低眉順目的垂著頭,乖巧的等待主人的需要。
“嗯?”錦衣人忽然抬頭,目光穿過窗邊垂下的簾子,“你有沒有聽到歌聲?”
女子沒有回答,跟在主子身邊久了,她知道這樣的問句,主子是不需要人回答的。
但是今日,錦衣人似乎有些一反常態,他瞥了一眼女子,垂眸笑了笑,女子心中訝然,卻依舊沒有動,然後,她低垂的眸子看見一線陽光照進了車內,這讓她有些忘守規矩的微微抬起了頭。
錦衣人白皙修長的手撩開簾子一角,陽光下那隻手骨節分明,似乎暈開一層剔透的白光。女子微微側目,詫異地發現主子搜尋的目光裏露著一抹笑意。主子常笑,可她從未見過有誰,能讓主子的笑意浸透到眼裏……
錦衣人放下手,女子匆忙低下頭,聽錦衣人道:“去請馬車外披著頭發的女子上車。”
“是。”女子軟糯一聲答,她身後,錦衣人皺了皺眉頭,道:“你下去,讓大祟去請。”
女子身形一頓,終究什麽也沒說,退出了馬車。
他自始至終沒有看一眼女子,此時隻覺心中煩躁,連香爐裏嫋嫋的煙氣也晃眼,他順手拿起桌案上的茶盞,澆熄了香爐裏的香。
馬車外,玉幼清哼著歌,顛著腳步逛街。玉府的人知道她偷跑出門,肯定也會知道她要去城外獵場,此時城門口一定把守著人,就等她自投羅網。她既不能正大光明出去,必得另想法子。逛逛街,或許能偶遇個戲班子?或者來一輛大馬車?
正想著馬車,一輛馬車恰好從她身側緩緩駛過。街邊路人大多停下手上動作,對著馬車躬了躬身。玉幼清瞧了眼馬車,謔!哪個貪官惡霸這麽大陣仗。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玉幼清立在馬車右後方,沒有看見特意從左前方下車繞開的女子。她忙後退幾步,躲在人群後麵,也彎著腰,這馬車裏的人,不會連腹誹也能聽見吧?
馬車上的車夫跳下來,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最後落在玉幼清的身上。玉幼清正垂著腦袋,沒看到馬車夫向著自己走來,隻看到眼前擋著她的人忽然向兩邊散開,一雙鞋出現在麵前,她心中一驚,正想也跟著散到一邊,就聽那馬車夫道:“我們家大人請姑娘上馬車,送姑娘一程。”
她訝然抬頭看看車夫,又看看馬車,恰一陣風起,隨風翻飛的窗簾內,一個熟悉的側臉若隱若現。
熟悉?玉幼清收回目光,“多謝。”她扯著嘴笑了笑,在百姓驚掉下巴的目光中和馬車夫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車簾掀開,玉幼清矮身進入車內。
“是你啊!”
馬車內,錦衣人正斜斜靠在錦褥上,溫潤如玉的笑看著她,隻是那笑,總讓她莫名想起,暗夜下,華麗舞台上的魅影,也許邪惡,也許無奈,也許是不得不拿起麵具的苦命,也許是因懼怕而藏匿善良的防備,也許還有一種她想說卻說不出來的感覺。
“幹淨嗎?”錦衣人笑問,他說話時總帶著小小的拖音,很懶,很魅惑。
“啊?”玉幼清沒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麽,坐到他身側一個錦團上,看起來絲滑柔順的材質,竟有微微暖意,待到坐定,她才環顧一圈這寬敞奢華的車廂,道:“幹淨啊,很幹淨。”她說的是車廂。
很多年以後的某個時刻,當他再一次用同樣的笑容、同樣的語氣問起她這句同樣的話時,她才恍然憶起,很多年前他問的那句“幹淨嗎”,問的其實是他們初見時,她慌亂中的那句話。
“對了。”玉幼清調整到瑜伽的舒服坐姿,抬頭道:“早上……”
錦衣人似乎很疲憊,閉著眼沉沉的睡去了,他的領口依舊那樣敞開著露出胸膛,隻是他已換了身品竹色長衫,烏發規規矩矩束起,襯著車內一色深紅鑲金的裝飾,不覺跳躍,倒顯得他整個人清淡雅致,玉幼清忽然覺得很奇怪,這樣一個渾身充滿誘惑、舉手投足間滿滿挑逗的人,居然也能將清雅融合於他的身上,她悻悻收回目光,兀自嘀咕了一句,“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車內很香,但那香沾了濕氣,味道有些奇怪,玉幼清沒有細細去聞,因為嗅覺的靈敏,她總是習慣去聞,但車內的味道在常人聞來或許和原來相差無幾,但她若細細的嗅,就能嗅到沾了濕氣後的古怪異味。
玉幼清皺著眉頭,輕手輕腳的將車內的香爐往窗邊移了移,整個身子都趴在桌案上,退回來時一不小心蹭到了桌案上一本書,紙頁摩擦的聲響在靜謐的隻剩呼吸的車內聽來響亮而突兀,她身形立即頓住,側著腦袋瞄了一眼錦衣人,他似乎睡得很熟,眉頭微微蹙著,纖長濃密的睫毛安靜的垂下來遮在眼睛上,她湊得近了些,他膚色白皙裏透著淡淡的紅,簡直一丁點瑕疵都沒有哎,她又湊得近了些,不敢直接湊到他麵前看,就矮矮的落在他胸前的位置,仰著腦袋瞧,這樣的角度瞧過去,他臉上的曲線飽滿處飽滿,硬朗處硬朗,該收的地方又不顯消瘦,他溫熱的鼻息緩慢而有節奏的噴在她的臉上,癢癢的,她抬起一隻手撓撓臉,正想爬回去,馬車突然一晃。
……
馬車突然一晃,馬車夫大祟速拉韁繩穩住馬,一鞭子已經抽在了空中,習武之人手勁巧妙,鞭子的空氣中抽出一記響亮的聲音如響炮。
前方突然鬧成一團的幾人齊齊回頭,其中一個穿著稍好的男子先是瞧了眼馬車,臉色變了變,隨即發現驚了馬的物事,是身旁婦人手裏沒抓緊的白鵝,正大搖大擺滿大街亂竄。他一雙賊眼滴溜溜一轉,立即抓住婦人肩膀,拎到馬車前,推了一把。
婦人本已漲紅了臉,此刻突然被抓被推,無措的摔倒在地,嘴裏的喊鬧聲已摻了哭腔。
那推人的男子也不理婦人,上前握拳,換了一副討好嬉笑的臉,“在下唐安,不知是大人的馬車,竟讓這無知婦人驚擾了大人,還請大人開恩。”言罷,他一腳踹在婦人腰上,聲色俱厲的道:“刁婦,你驚擾了大人的車駕,還不快過來給大人賠罪!”
那婦人剛剛爬起又被一腳踹倒在地,也知這身份顯貴之人不會聽一個百姓的辯解,委委屈屈爬起來,因著動作慢了,又被踹了一腳。
大祟麵無表情的瞥了唐安一眼,隱約似乎聽過這個名字,卻想不起來,他漠然道:“不必了,讓開車道就是。”
“是是是。”唐安忙不迭的點頭哈腰,兀自往邊兒上退。
婦人也沒說謝,也沒其他的話兒,安靜的爬起來去抓白鵝,大祟瞧了一眼那亂竄的白鵝,下車隨手拾起一顆石子,對準那白鵝彈了出去,白鵝尖叫一聲倒地,婦人忙過去拾了,還是沒說一句謝,默默的排到出城隊伍的最末。
大祟彈出石子後便坐上了馬車,也沒看後來的事兒,正想揚鞭,前頭忽又來了一人,大祟認真瞧了一眼,發現來人正是玉府的管家劉見東。
劉見東上前先是一揖,道明了來意。原是玉府今晨失竊,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隻是失竊之物著實重要,而竊賊正是玉府家賊,才如此興師動眾的派人在城門口盤查,以致人流擁堵,才如此驚了車駕,劉見東表示了歉意,嘴上不說,眼神卻一個勁兒的往車內瞟。
大祟瞧著他一副想盤查卻不好開口的模樣,自家主子比玉府官階高上一等,換了平時,連那玉伯牙也不敢攔主子的車駕,看來玉府出的事恐不是劉見東嘴裏說的那麽簡單了。
大祟心思一轉,轉頭向車內請示。
……
馬車突然一晃。單手撐在柔軟厚實的錦褥裏的玉幼清身子不穩向前一跌,她急忙抬起撓臉的手撐在車壁上!
此時,玉幼清左手撐在錦衣人身體右側的錦褥上,右手撐在錦衣人左肩後上方的車壁上,身子還堪堪越過錦衣人身前的桌案,兩條腿趴在錦團上,她的臉正對著錦衣人的鎖骨處,而她的身子離錦衣人的身子隻差約一寸的距離,如此怪異不協調的搖搖欲墜姿勢,退也是倒,不退,時間久了也是倒。玉幼清苦苦維持著,連此刻的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放慢再放慢,隻能寄希望於錦衣人沒醒了。
錦衣人在馬車不穩的時候,就已經睜開了眼,他知道她一直在看自己,卻沒想到她會倒向自己,故意一動未動。他垂下眼眸,正能瞧見她嬌俏的臉,她的衣領似乎做過修改,隨著她的微微顫抖,一抹雪色亦顫抖著噴薄欲出,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呼吸變粗,立刻轉開眼去,隨即無聲笑了笑,他想看看這個聰明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會如何為自己解圍。
車外一直吵吵嚷嚷,直到大祟向著車內請示。
玉幼清暗罵一聲,怒睜著眼睛瞪著錦衣人,亮了亮尖尖虎牙,企圖以此威脅他不要暴露她。錦衣人一直默然聽著,他笑看著玉幼清,故意默了一會兒子,才對著車外道:“玉參政許久未到我府上吃酒了,劉管家何時替我吹吹這耳邊風?”
馬車外。
劉見東臉色很不好看,這是在逐他了,他們家主子何時和這位吃過酒。按著理兒,大祟請示,意思已相當明了,可他連臉都不露一露,就打發了他,他權是替主子咽不下這口氣,然又能如何,他隻得笑笑道:“是。大人既然還要出城,老奴就不耽誤大人了。”他轉頭對著城門口揮揮手,又向著馬車內道:“老奴恭送大人。”
馬車繼續轆轆而行。
馬車內。
錦衣人挑眉看著玉幼清瞬間紅透了的臉和耳根,戲謔道:“還要趴多久才夠?我可是個男人。”
男人!男人你妹!你以為我不想起來,你以為我樂意趴在這兒啊!老娘我是動不了了!她手腳漸漸麻木,老娘動了,還不知道是誰占誰便宜呢,嗚嗚嗚,不知道看眼色的男人,還不來扶一下老娘。
玉幼清使勁腹誹了一陣,見錦衣人仍是沒有動靜,嚐試著自己動了一下腳。不動不要緊,這一動,她立刻再支撐不住,往他身上栽下去,千鈞一發之際,她隻來得及閉上眼睛。
千鈞一發之際,錦衣人笑著轉開臉。隻一刹,玉幼清便覺腰部有一股氣流盤旋著將自己托起,那股氣流穩穩的托著她坐穩,她看了眼自己的腰部,又偷偷瞄了一眼錦衣人,方才的尷尬再次襲來,蹭一下連脖子都紅透了。
錦衣人悠然倒了一杯水,遞到玉幼清麵前的桌案上。他帶她一程,本是想看看她去獵場到底要做什麽,順便做些利用,破那人的局。但方才清音閣那邊報來的消息,讓他忽然想把某些事,提前在她心裏挑明,看看她,會作何反應。
“你知道,今晨刺殺你的,是誰嗎?”他垂頭,漫不經心的撚起胸前一根栗色長發,繞在手指上把玩。
玉幼清拿著杯盞喝水的手頓了頓,明明杯裏已沒水了,但她仍裝作喝水的樣子。
許久沒聽她回話,錦衣人也沒看她,繼續道:“楚雲起,你的未婚夫婿。”提到楚雲起時,他聲音有些冷。
玉幼清輕輕一聲冷笑,慢慢放下杯盞,先抬起一雙桃花般媚的眼眸,看向錦衣人,再緩緩揚起下巴,道:“為什麽告訴我這個?”
不等錦衣人回答,她已自己答了,“因為你是衛家人。你告訴我,是為了挑撥玉楚兩家。”
錦衣人神色閃過一絲古怪,他淡淡勾起唇角,抬手伸到窗外,微風揚起他手指上那根發絲,散了。
“但你告訴的是玉慎兒,而非玉伯牙。而且你一劍,就結束了行刺者的性命,而不是留著他,離間玉楚兩家。憑你的身手,足以讓他不死。”
“我相信派人行刺的是楚雲起,玉慎兒一旦死了,玉楚兩家雖聯姻不成,卻可將髒水潑到你們衛家的頭上,而楚雲起有人證,你們衛家有動機,這件案子若成立,皇帝樂見其成,衛家也一定會倒台。”
“所以你會救我,也願意帶我一程。因為我,是玉慎兒。”最後一句,她竟覺苦澀,在這異世,她要借著另一個身份,才能活。
“對嗎?衛尋。”
錦衣人蹙眉玩味的看著玉幼清,他本以為玉慎兒就是個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世家小姐,今晨一見,也不過是聰明些罷了。沒想到,她剛開口,他還以為她隻是簡單的認為他在挑起她和她未來夫婿之間的嫌隙而已,然,後來的話,才是真正的玲瓏剔透心。
“衛尋……衛尋,嗬……”衛尋喃喃重複著自己的名字,拍掌以讚,“但我此刻依然能殺了你,嫁禍到楚雲起的頭上。”他玩味兒的瞧住玉幼清,對於楚雲起的一切,這個深閨小姐果然被瞞在鼓裏。
“你不會的。”玉幼清將桌案上的茶壺擺在衛尋麵前,又將茶盞放在其左右下方,左邊兩個,右邊一個,“你比我更清楚,玉楚聯姻,就是皇帝不想看到你衛家獨大的警示,沒有人會在意真相是什麽,所有人看的都是結果。”她輕輕而利索的扣上了右邊那一個茶盞。
一隻手忽然伸過來,輕輕握住玉幼清的手,將她手中茶盞再次重重翻上來。
玉幼清慢吞吞抽出自己的手,衛尋隻會護她這一時,強者博弈,一著不成,便不會再繼續,以免弄巧成拙。這就如現代商戰,對手越是坦蕩,就越是自信強大,若不是她自小踏入商場,獨自一人運作她爸的整個集團,應付因她爸生病倒下後,集團內部各種毀約、背叛、公司癱瘓、資金流失……她很難練就這樣敏銳的思維。其實她原本一直困在謎團中,直到方才玉府管家那一出,才讓她真正確定馬車內錦衣人的身份,聯係到早上莫名的刺殺,慢慢抽絲剝繭,一切也就明朗了。
“等等。”玉幼清心中閃過一絲疑惑,衛尋是敵,她此刻卻不得不信他,“你說,刺殺我的人是楚雲起派的……”她先前隻將楚雲起歸為楚家人,卻忽略了一個細節,楚雲起分明是個風流成性嗜賭如命無酒不歡的膿包紈絝。
衛尋一副“你終於意識到不對了”的表情,他遲疑片刻,道:“楚雲起並非陸家長子。”他頓了頓,細細探究著玉幼清臉上微妙表情,“你此去獵場,想必能見到陸豐。”
他話說一半,玉幼清費解的瞧了他一眼,見他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她盯住他麵上神情,細細揣測他話中意味,猜測著這個陸家、這個陸豐和楚雲起、玉慎兒有何聯係。
衛尋低頭喝著茶,唇角微微勾起,瞧著毫無異常。
玉幼清轉著眼珠,遲疑著道:“陸家……我……見陸豐做什麽……”
衛尋抬頭,“你就要嫁給楚雲起,難道不該見一見陸豐嗎?”
玉幼清皺起眉頭,衛尋麵上神色古怪,笑意裏夾雜著似狐般的眼神,牢牢將她鎖住,她試探著慢慢的搖了搖頭,在玉府時,她雖任性將玉伯牙請來教她規矩的人一一攆走,卻也認真了解了這個異世,隻是似乎無人提起陸姓家族。難道這個玉慎兒在逃跑之前,還有一位陸姓情郎?不是說她從未現身於世人麵前?若是真有,得小心避開,若是遇上,又是一場不必要的麻煩。
衛尋頗有些深意的笑著低下了頭,他緩緩轉動著手上的戒指,似乎越來越有趣了。
一線金光透過車窗,灑在桌案上的茶盞上,斜斜的恰好越過了茶壺右側那一個。一如此刻的他和她,她浸在陽光下,若有所思,他融在陰影裏,難辨音容。
馬車很順利的進入了獵場,因是衛家的馬車,守門的侍衛並未攔下盤查。
衛尋很“貼心”的讓車夫將馬車停到了一無人處,才將玉幼清放下車。
此處已然靠近林子,玉幼清對獵場不熟,方才在車中又不願問衛尋,問了他肯定也不會說。她慢慢沿著林子邊緣走著,宴席晚膳時分才開始,亮相也不急於這一時,她打算給齊人一個驚豔難忘的亮相,但她其實並沒有想好到底如何出現在眾人麵前才算驚豔,她向來自信於自身的魅力。她在公司裏是個雷厲風行的霸氣女強人,在聚光燈下是個活力四射的青春美少女,但她其實骨子裏是個特別懶的人,閑暇時懶得動腦思考,懶得應付交際,懶得費神記憶,大腦常常處於放空的狀態,以至於她的閨蜜們都覺得她特別傻,出行時都像帶著個小寶寶般,一不注意就走丟了或者犯傻了。
此刻她就在放空,林子邊沒人,午後有些灼眼的陽光被高大的樹木擋住,稀疏的暖光投在玉幼清的身上,渾身暖洋洋的,她抬起手撫著手邊不到半人高的野草,仰頭閉目,享受著來到這裏以來唯一完全放鬆的一刻,她靈敏的嗅覺能清楚的聞到泥土濕潤而微微帶腥的特殊氣味,不同類的花瓣和其中花蕊亦不同的清香,被蟲子啃過一口的樹葉邊緣散發出的特殊的帶著警告意味的味道,還有一股奔跑中的馬兒的汗味、金屬味和血腥味兒……她突然頓住腳步睜開眼眸,血腥味!愈發濃烈的血腥味!她霍然轉身。
咻!
一支箭幾乎擦著她的胳膊“奪”一聲釘在不遠處的地上,衣袖已被擦破,她下意識愣怔的看著那支尾部還在顫抖的箭和另一邊被這支箭一分為二劈開射向另一處的箭,她立時渾身汗毛豎起,若不是後來這支箭和她靈敏的嗅覺以及下意識的轉身,被一分為二的那支恐怕早已穿透她的心髒了!
玉幼清還陷在強大的震驚當中,耳邊卻突然傳來馬蹄噠噠聲和箭矢飛來的咻咻聲,她來不及思考,甚至來不及看向突如其來的那些聲音的來源,僅憑著她的直覺,猛地轉身跑向林子。
“大殿下果然好箭法好準頭!鐵穀佩服!”急速奔跑的黑馬上,一個油頭粉麵的公子哥衝著前頭喊道。
一側另一匹黑馬主人追上來,抽出身後箭筒中的一支箭,拉了個滿弦,顛簸中他抿嘴穩穩瞄準著前麵奔跑中的人。
鐵穀偏頭看了那人一眼,故意猛夾馬肚子,韁繩斜斜一拉,險之又險的擋在那人麵前,風中他被吹得零碎的聲音飄來,“燕世子什麽意思,一場遊戲既不射我們的奴隸,還阻我們射你的奴隸,有什麽好玩的!”
燕回默然放下長弓,對鐵穀的挑釁不予理會,踏馬往一側跑。
後麵緊緊追著好幾人,其中一人爽朗大笑,“鐵穀你又不是不知道燕回,菩薩心腸,平日裏都吃素食,好容易才來玩這場遊戲。”
鐵穀回頭,說了什麽後麵的人也沒聽清,打了個哈哈就過去了。與先前打趣燕回之人並駕齊驅的男子疑惑道:“怎麽還有一個奴隸,竟讓他跑出了這林子!”
那大笑的男子聞言答道:“許是趁亂胡跑的,杭奡,你還有箭沒有?”
杭奡也不抬手去摸箭筒,直接答道:“早沒了,要不能遠遠綴在後麵,這不是陪著大殿下玩麽,也就鐵穀和燕回那兩個家夥傻兮兮認真。你瞧瞧柴子坤和洛晟那兩個賊小子,開始就落在後頭。”
呼呼風聲中,箭矢如雨掃在玉幼清身周,她直直衝向林子後一直用眼風掃著林子邊緣,不敢往深了去。林中遮擋物頗多,不至於將她完全暴露在來人的視野範圍內,而一直以可見林子邊緣的距離,可防迷失在龐大的林中。
這完全是她下意識的做法,好幾次箭矢擦著她的頭皮、肩膀而過,而她始終沒有發現,衝她而去的箭矢,往往都是被後麵追來的箭矢撞飛了原本的軌跡,才未命中,否則她早已死了十幾次!
身後馬蹄聲漸近,已隱約能聽到身後的交談之聲,忽聞一聲低低輕喝:“趴下!”玉幼清來不及思考這句話的意味,奔跑中瞬時調整姿態倒地向前一個翻滾,又立時跳起換了一個方向急速狂奔!
大齊的大皇子殿下納蘭錦彥不耐煩的皺起眉頭,抽出箭筒的箭刹那回身惡狠狠對準了燕回,燕回眼神一跳,低頭側身示意他箭筒已空。
納蘭錦彥猶自指了指燕回的咽喉,才眼神滿意的轉身指向前麵奔跑中的那名“奴隸”。他拉了個滿弦,慢慢將箭指向那名奴隸後背心髒的位置,嘴角揚起一抹冷笑,箭鳴之聲起,如撕破空氣般呼嘯著,仿佛在昭告著勝利和王霸之氣。
與此同時,玉幼清的心一顫,她知道身後人數眾多,然而落在身邊的箭矢越來越少,這意味著結束!她不再去管是否會迷失方向,狂奔中不借助力量很難轉換方向,她瞅準了前頭一棵大樹,準備繞樹後往林深處去。
身後尖利鳴聲呼嘯而起,馬蹄聲已戛然而止,她離前方大樹隻剩五六步!
“燕回你!”氣急敗壞聲猛然響起,玉幼清的手已然觸及大樹,然而身子驟然被壓倒,然後後背尖利刺痛傳來,她的手擦過那棵大樹的樹根,向著旁邊的一個坡滾了下去。天旋地轉之中她隻聽見“哢”和一聲痛苦的悶哼,身子似乎被人緊緊箍住,雙腿在翻滾中不斷撞在碎石上,而對方像是早已察覺她是女子,將她的頭完好的護在胸前。
兩人直直從坡上滾下,直到抱住玉幼清的人在一次翻騰懸空的刹那硬生生和她換了一邊,後背重重撞在一株大樹上,撞擊聲和人壓抑的悶哼聲聽得玉幼清心驚肉跳。
她難以緩神的躺在那人懷裏重重喘息,後背鑽心的刺痛讓她猜測是箭矢刺穿了那人的身體,再一次紮到了她的背上,可見射箭之人安了如何毒辣的心。身前並無動靜,約摸著暈了過去,玉幼清慢慢回過神來,在他的懷中,抬眼看著坡上,高踞馬上的那些男子們,居高臨下的看著這一幕,居然在笑。
納蘭錦彥沒有笑,他惱怒的盯著坡下的兩個人,卻忽然眼神一跳。坡下燕回的懷中,那女子,從未見過的冰冷眼神,仿佛是在可憐他們。納蘭錦彥微微眯起眼眸,抽出綁在馬身上的長劍,寒光凜凜,劍指坡下兩人。所有人眼神微微移開,目中的寒芒都未曾冷過那人懷裏一個小小女子。
玉幼清試圖從身前人的懷裏掙脫出來,無奈那人潛意識裏箍得太緊,她使勁掰開那人的雙手,慢吞吞的試圖爬起身。
方一抬頭,卻覺脖頸間一冷,不知何時從坡上下來的納蘭錦彥劍指她咽喉,俯視著獵物般看著她,對著後麵跟來的幾人冷冷道:“我的。”
玉幼清皺著眉頭,這些男子各個錦衣華裳,在獵場裏來去自如,大約是擁蕊口中所說的那些各國質子或大齊官宦子弟,為首的這一個渾身凶狠戾氣,無人敢於駁斥其出口之言,身份定是尤其顯赫,他們仿似並不知道她是誰,又何以追殺?一日之內兩次曆經生死,對她來說衝擊太大,腦中竟至一片空白,心愈加慌亂,愈加不知如何脫困。
“正好。”納蘭錦彥抬起劍拍了拍玉幼清的臉,濺上鮮紅熱血的劍身拍在玉幼清的臉上,溫熱,可怕。從來到這裏,她便如被一隻無形卻扼得令人窒息的手牽引著,引向一條迷霧重重的路,當她以為她能控製甚至主導什麽時,下一秒,那隻手便會**裸的出現在她麵前,斬斷她一切的即將燃起的火苗和希望。
“湊滿一百個。”納蘭錦彥冰冷快意的聲音傳到她的耳裏,異世短短十幾日的威脅、囚禁、暗殺、追殺,說好的霸道男主呢?她忽然累了,一雙滿是汙泥的手撐在地上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她垂著頭,或許就會回去了,哪怕是回到那片聚光燈下,回到那個金絲牢籠裏,她突然想念她那個在公司恩威並重在家裏像個孩子一樣的老爸了,她想念溫暖柔軟的床,囚禁的不是她的生命,玉府的硬木板床鋪再多層軟墊她都嫌硌得腰疼,她想念狗仔的閃光燈,沒有血腥味兒和冰冷的寒芒,天天尾隨著多有愛多關心她呀,嗚嗚嗚……她慢慢的閉上眼眸,眼角閃過他舉起的劍。
突然有人重重壓上來,玉幼清猝不及防被壓倒在地,來不及抬頭,已聽見一聲輕輕的“哧!”壓在她身上的人被納蘭錦彥一腳踹翻在地,玉幼清匆匆爬起身,納蘭錦彥已繞過她,長劍直指她身後男子。
“燕回!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納蘭錦彥屢屢被阻,惱恨之意竄上心頭,長劍狠狠抵在燕回脖頸之間,燕回脖子上已沁出血絲。
納蘭錦彥身後眾人忙上前,有人在勸,有人卻縮在最後不敢言語,還有人頻頻回頭看向林子外頭。
一堆人七嘴八舌,偏偏燕回的聲音如此清晰,“殿下可還記得遊戲開始前應下我們的彩頭?若殿下贏了,可隨我們一人向殿下要一樣東西。”
眾人暗自心驚,納蘭錦彥贏是意料之中,這彩頭也不過聽聽便罷,他們哪裏真敢向這位地獄閻王要東西!燕回昏了頭了,一場遊戲中屢屢與納蘭錦彥作對,挑戰納蘭錦彥的底線,幾乎磨光了納蘭錦彥的耐性,他這是在玩火!
不等納蘭錦彥發火,燕回搶著道:“我向殿下要了這個奴隸!”
奴隸?敢情他們這夥人把她當成了奴隸!玉幼清看了看自己,衣裳東一條西一條的掛在自己身上,滿身的汙泥碎草枯葉,是挺像奴隸的。
納蘭錦彥眯起眼眸盯住燕回,玉幼清立時嗅到了一絲特殊的氣味,如同正在吃草的羊忽然聞到的鷙伏在草叢中的獵豹在撲出前一秒所散發出的氣息一般,肅殺,危險。
呼呼的風吹到這裏忽戛然而止,穿過茂密林葉的暖陽靜靜投射在一站一躺兩個人身後,它永遠如此,穿不過暗影搖晃,像人的眼睛,穿不過實質越不過謊言,灑不下三寸溫暖。沉至令人窒息的靜謐裏,呼吸粗重緩慢,似遙遠來自遠方,而刹那又如貼麵。遲緩的空氣流動裏,燕回的眸中透著遊戲般的閑散,卻明亮而寒徹透骨。不知是誰,受不了這壓抑難忍的氣氛,悄然後撤,卻一腳踏上一地枯葉,刷拉拉一陣“巨響”霎時牽動了眾人似乎暫停的心髒,撲通撲通一陣亂跳,僵硬麻木的肢體也似在這一刻被解禁,有人身子一軟,被身側人虛虛扶住。
玉幼清企圖趁眾人關注點不在自己這裏時偷偷溜走,手剛往前扒拉一下,什麽東西“嗆”一聲摔下來,她一臉懵懵的瞬間抽回手,小心髒突突直跳,抬起眼睛瞄了一眼才發現原是一柄劍,還好收手及時,不然手就沒了。
她剛下意識想拍拍胸脯壓驚,抬在半空的手再次因為突如其來的一雙腳頓住,她斜眼看著那雙腳,準備來一個敵動我動敵不動我不動,頭頂傳來一聲冷哼,那雙腳揚長而去,剛動的刹那嚇得玉幼清渾身一顫。她長長出了一口氣,撐著身子坐起來,恨恨看著那群人,她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臉孔,待他們上馬,才小聲道:“都給老娘等著!我玉幼清!一定會一一把你們這群人的屁股射開花!”
燕回明亮的眸子裏倒映出她揮舞著拳頭,卻因牽扯到後背傷口而頓在半空,全身縮了一縮,他無聲的笑了笑,默默記下了“玉幼清”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