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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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錯了

    春末夏初時節,一筆濃墨重彩的畫方寫了一個開篇。乳燕嗷嗷,候著穿花過柳挾著陣陣香風的母燕帶著吃食回來。

    有人也正準備去穿一次花過一次柳。玉幼清大搖大擺的走在述京的主街道上,帶著審視意味的細細瞧著這個大齊的都城。

    來到大齊已半月餘,她都被困在玉府裏,未曾想過這大齊的文明與開化程度之高,不光商業發展全麵,顯然在織染業上也有了很大的造詣,很多中華文明曆史上很晚才出現的色彩,在這裏幾乎都能尋得到。而大齊民風開放,對女子未有太多輕視,大街之上除了粗布衣衫的普通丫頭和婦人外,也能見到一些蒙麵戴紗的小家碧玉,隻是大多像她這樣身份的女子,出行皆以馬車轎輦為主。

    玉幼清這次出來,並不直接往城外去,是因為她想看看大齊的民風到底開放到什麽樣的程度,好判斷她是否能將現代所學及某些衣飾物品派上用場。

    擁蕊亦步亦趨的跟在大步流星的玉幼清身後,扭捏的替自家小姐指路。她時不時抬頭瞄一眼大街上投來的目光,渾身不自在,忍不住湊上前去小聲在玉幼清耳邊道:“小姐,您說府裏的轎輦和馬車不能用,奴婢去給您雇一輛馬車好不好?”

    玉幼清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反緊了緊腰間細帶,將她傲人的身姿毫無保留的展現在眾目睽睽之下,笑容自信。

    “擁蕊,你以後可是要跟著姐混的,把你的腰板給姐挺起來!別縮著脖子含著胸,跟犯了罪躲躲藏藏怕見人似的。”她親切的笑著掃了一圈,像國家最高統治者下民間麵見自己的子民似的,繼續道:“人家看你,要麽是你真的很醜,要麽就是你很特別,或者是你很漂亮,我肯定是最後一個可能,你呢?”

    “我?”擁蕊下意識答,又猛然察覺自己竟然用了第一人稱,慌忙又道:“奴、奴婢自小就在奴隸市場長大,後來得老天厚待進了玉府伺候小姐,奴婢、奴婢已經很感謝了,不敢再奢求什麽。”

    玉幼清忽然停住腳步,轉身一把抓住擁蕊的肩膀,用力將她的身子扳正,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她這一生最恨現代社會人人心照不宣的不平等對待的階級分層。

    擁蕊躲閃著玉幼清的目光,身子不安的扭動著往後縮,聲音愈發的小,“奴……”

    “擁蕊!”玉幼清的話語聽來不容抗拒,她用力扳住擁蕊的身體,一字一句道:“有一個世界,沒有奴隸!沒有等級!沒有賣身契!每一個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一個人都有掌控自己的生活、生命和自由的權利!在那裏,男女都是一樣的,女人也有和男人一樣的資格去做任何自己喜歡做的事,他們靠自己的雙手和智慧來養活自己。沒有人有理由被輕視、被買賣,甚至被剝奪人權。擁蕊,這些話我隻對你一個人說,隻希望你別再讓我看不起你。”她深深的看著擁蕊,歎了口氣,半晌,才轉身。

    擁蕊怔怔的看著玉幼清的背影,試著微微的挺直了身子,但也僅僅隻是一點點,她第一次瞧見玉幼清如此……奇怪的模樣,有些被嚇到,也有些被震撼到,真的有那麽一個世界嗎?她轉頭看了看背後,猶豫著抓緊了拳頭,鼓起勇氣上前,拉著玉幼清就跑。

    玉幼清猝不及防,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擁蕊卻不容她抗拒的撒腿狂奔,她滿頭霧水的被拉著,邊跑邊納悶,小丫頭這是怎麽了?被她的話刺激到了?想解放天性?

    但下一秒她便明白了些許,因為她們倆剛開始跑,身後原本正常的街道上,許多男子加快了腳步,默默無聲的追上來,後來眼見追不上,也不再避諱,撒開了步子追。

    大齊天和年間四月十八,治安極佳的都城述京突然出現了一場百年難遇的奇觀,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拉著一個披頭散發卻怪異的特別好看的身姿妖嬈的傾世美人奔跑在述京的大街小巷,身後跟著一群男人追擊。時百姓紛紛猜測,約是哪家樓裏的姑娘出逃,怎的鬧得如此轟轟烈烈,隻怕世上又有一佳人又要香消玉殞了,那些作出如此猜測的百姓的老婆們操起鋤頭掃帚對著自家殺千刀的就打,“我讓你感歎!”“我讓你香消玉殞!”“我叫你看!戳瞎你的狗眼!”

    不過不久之後,他們就知道了,這個女人其實就是他們大齊的第一淑女。而他們也會在不久的將來以及所有未來的日子裏深切的感受到,像那日那樣的陣仗,根本不足為一奇觀。

    這都是後話了。

    擁蕊拉著玉幼清滿述京七拐八彎的繞,繞得玉幼清是頭昏腦漲、上氣不接下氣,前世裏她也常去健身房,閑來無事也常到環山公路上跑跑馬拉鬆,但像現在這樣的變速障礙式奔跑,她實在有些受不了,下一個街角,她猛地甩脫了擁蕊的手,不管不顧的一頭倒地大喘氣。

    擁蕊上前來還要拉她,她八爪魚般滑動雙手雙腳往後退,使勁咽了口口水潤一下幹燥的嗓子,才道:“不行了……我跑不動了……老娘寧願、讓他們抓回去,也不跑了。”

    一邊仍在試圖把玉幼清拖起來的擁蕊手上動作一滯,目光閃爍著往後退了一退,低垂著頭道:“小……”

    “噓!”玉幼清一個鯉魚打挺翻身站起,撈過擁蕊推入角落,借著撐在那處的竹竿遮掩身形,她用眼神示意擁蕊不要輕舉妄動,又牢牢捂住擁蕊的嘴,偏頭細細聽著外頭的動靜。

    一群大漢叫嚷著跑過,遇到巷口另一群從那頭包抄過來的漢子,說了幾句話,又各自四散開來。

    “呼……”玉幼清鼓著小嘴長出一口氣,緊繃的身體此時才放鬆的倚靠在牆邊。然而不多時,那種被人盯住的異樣感覺又來了,她立馬站直身體,聽了半晌也沒聽出個什麽所以然來,最後僵硬著脖子一點一點轉過頭,頓時被嚇了一跳!

    擁蕊那丫頭正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愣愣瞧著玉幼清,癟著嘴,淚花花兒一圈圈兒在眼眶裏打著轉兒。

    玉幼清怔了怔。

    良久,她默然轉出牆角,身後小丫頭亦步亦趨跟著。她忽然有些心煩,漠然開口:“是因為我的那些話,讓你突然轉變了心意?還是你尋著我那些話的契機,借機上演了這一場戲,讓我徹底相信你?”

    身後擁蕊沒有說話,玉幼清看不到擁蕊的神色,她慢慢的笑了笑,笑意微涼。她大意了,看輕了異世裏的這些人,傻到會輕易相信玉府裏這些拿她作交易的人。

    擁蕊忽然走到玉幼清的麵前,深深的看著她,“小姐要去的地方離這兒不遠,過兩個街口後往東直走便能尋到了。”言罷,她木然轉身走到巷口,突然大喊:“啊!小姐!”

    玉幼清大驚,撒腿就想跑,卻見擁蕊朝著另一個方向轉瞬不見,她再次怔了怔,將身子往牆角縮了縮,看著一群漢子從巷口跑過去,心中悶悶的。

    她沉默著將自己團成一團縮在角落裏,良久,慢慢起身,走出角落。她在陽光下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刻的融融暖意,金光下的笑臉綻滿光華。

    她允許自己有一刻的軟弱,但不允許這軟弱擺在人前,也決不允許自己被軟弱打敗。

    照著擁蕊的提示,玉幼清很快找到了位於城中最大的歌舞坊。

    清音閣乃述京第一大歌舞教坊,承官製,專為宮中特殊盛大的日子獻舞樂,平日裏也對外開放營業,但大多都是有身份地位者,拉不下臉或是明麵上的聚會尋樂之地,而清音閣也特設了多處雅閣供各家少爺小姐。少爺們看歌舞,小姐們自然是去學歌舞的,學的自然是風雅的。當然,雖說是宮中官製的歌舞教坊,私底下也會設一些不好說出口的服務。這清音閣的前樓成回字形,中央設舞台,供看客們一睹姑娘們的風采,而後樓建造極為巧妙,外觀上看過去像是一個敞開式的姑娘們練舞的場所,白日裏門窗皆大敞著,也不忌諱叫別家的有心人偷學了去。但事實上,這裏遠沒有看到的和想象中的那麽簡單,暗地裏便是特殊的恩客們享樂之處。

    清音閣有錢未必進得去,沒錢也未必進不去。

    玉幼清自然屬於後者,以她的氣度風華,隻是瞥了一眼清音閣的牌匾,那門前迎客的姑娘便立刻注意到了她,畢竟這皇城大道並非是誰都會閑來無事跑來逛一逛的。

    玉幼清順利的進入了清音閣,不知那引路的女子是有意還是無意,帶著她沿著大廳穿梭在各席位之間繞了整整一圈,才想起來問她:“姑娘是要廳位還是雅閣?”

    玉幼清心意澄明的跟著引路女子轉了一圈,目不斜視,幾步路走得搖曳生姿。她笑著接受了那些從舞台中央把目光生生移過來的色胚的注視,看著那引路女子,故意慢了幾許才答道:“雅閣。”

    引路女子絲毫不覺自己方才所為魯莽放肆,她點點頭,引著玉幼清上了二樓一間雅閣,她未戴薄紗遮麵,某些膽子大的色胚居然也一路盯著她。

    此處的雅閣皆以半開放式為主,一側朝向大街,統一一排宣窗,有有陽台和無陽台之分,左右以牆隔開,而麵對舞台的那一側垂以紗幔。

    玉幼清上樓才發現建造這間清音閣之人當屬經世之才。清音閣分三層樓,按理說僅一樓是為最好的視野,她本也在想為何不在各個樓層都設一個舞台,豈不看得更加清楚?然其奇特之處就在於,二樓走廊的地都似乎是以一種透明琉璃製成,此層琉璃一直延伸到室內桌邊為止,沒想到在大齊就已有了燒製透明琉璃並將其融合到建築之中的作法,當讓她歎為觀止。

    一曲畢,絲竹聲又起,舞台中央上來了一群舞娘,桃紅色舞裙隨著身姿輕輕搖曳,舞娘各個麵戴薄紗,腰肢纖細柔曼,動作輕柔中挾帶著如溪流潺潺淌過心間的酥軟,軟得那些看客們一個個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瞄。

    然而玉幼清此時正趴在地上,大齊的舞太無趣了,姑娘們穿著保守,看客們也是一個比一個假正經,簡直讓她昏昏欲睡,還不如研究研究這清音閣的裝潢設計和這地上的琉璃呢,她在想,悄悄敲碎了扒一塊下來夠不夠抵她這一趟的費用的,看來現代舞蹈的可選舞種也少了很多。

    她正研究的起勁,眼前突然多了一雙鞋。她順著鞋子往上瞧,一個侍女,大概是侍女吧,正含笑端著一個托盤,玉幼清若無其事的爬起來坐好,很自來熟的順便說道:“哎你們家地板不錯嘿,改天讓我見見設計你們家這樓的人?我跟你說這我可是內行,說不定我們還能討論討論切磋切磋。”

    侍女並不答話,隻將托盤上的一個酒壺和一個小盅擺在桌上,道:“十三號雅閣的客人請姑娘一壺酒。”她側身指向對麵,福了福身子便退下了。

    玉幼清是近視,幸好當初出門時箱子裏放足了透明片和各式她愛的美瞳,幸好今日出門也戴了隱形,不過這紗幔隨風飄啊飄的,她使勁兒眯起眼睛也沒看清對麵的人,隻好端起酒盅朝著對麵揚了揚,在嘴邊湊了湊,隻覺得辛辣,也沒吃出個什麽味道來。

    樓下的舞跳完了,又上來個歌姬,咿咿呀呀語聲溫軟,玉幼清等了半日也沒等到轉折點和**,曲調聽來也是奇特,與現代那一世所有她所接觸過的樂種都不大相似,她隨即將現代社會的音樂排除在外。晌午快過了,她在想身上有什麽值錢的物件兒能拿來抵債。作為玉府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她是沒有零花錢的。

    正想著能不能從樓下哪個冤大頭身上敲個竹杠,紗幔外頭又來人了。

    “姑娘,十三號雅閣的客人邀姑娘同看歌舞,不知姑娘與否?”

    話剛說完,下一秒,雅閣裏人已經不見了,如被狂風卷起的紗幔“啪”一聲拍在那侍女的臉上。

    玉幼清眨巴著眼睛辨認了一下“十三”這兩個字,笑得狡黠,果然十三。她理理發型,挺起傲人的胸,端著最妖嬈的曲線踏前一步,等待著雅閣裏的人替她掀起紗幔。色誘歸色誘,範兒還是要有的,畢竟她前世裏也是活在聚光燈下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看著,生怕抓不出一點不好來。

    室內有人掀起紗幔,玉幼清微微頷首,緩步而入。一股濃厚香氣撲麵而來,熏得玉幼清一陣頭暈目眩。她極好教養的沒有露出任何不對,不動聲色的微笑著抬頭看向雅閣裏的人。

    美人!比上午那個還美!僅是一個對窗遠眺的側臉,就美到令她有些微窒,然而下一秒她發現這種令人窒息的感覺並不是因為他的美,而是室內的氣場,此氣場非彼氣場,而是這裏的空氣似乎變得沉重而微微凝滯,又與剛進門時的那股香風截然不同。

    她蹙起眉頭,再沒有心思去研究那人的美,她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這個人不簡單,絕不是她能輕易觸碰的人物。

    玉幼清小心翼翼的放慢了呼吸,順從的坐到美人的侍從搬來的椅子上。

    紗幔內外仿佛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紗幔外清歌婉轉、言笑晏晏,紗幔內沉默裏呼吸聲沉重而謹慎。剛進門時的濃厚香氣依舊縈繞在室內,這股味道中摻雜著女人的脂粉香、桌上的酒香、劣質油墨的墨香、還有一股辨不出的味道,饒是如此,她仍能察覺到,這間小小的房間周圍,不止有他們三個的存在,她正皺著鼻子想細細聞一聞,刹那間似有一道目光厲射而來將她盯住,她立即抬手裝作隨意的摸了摸鼻子,等等!這室內隻有看著外麵的美人和他的侍從而已,她所聞到人體的味道,也是因圍著這間雅閣而飄散進來的,難道她動一動鼻子聞味道,也能被人感應?

    對麵美人漫不經心的轉過來,玉幼清瞬間感覺到周圍的氣息輕了許多,呼吸也順暢了。

    她先前一直低垂著頭,此刻抬頭禮貌性的與美人對視,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大半,白瞎了那麽好的一張臉和一身氣質。說他美,確實是因他長得極美,卻並非是陰柔之美,和衛尋一眼瞧過去的風流不同,他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漂亮且寬窄恰好的雙眼皮拉長了眼尾,臥蠶在他此刻似笑非笑模樣裏微微隆起,單看眼眸著實媚態盡顯,卻有一雙微微上挑而眉尾平直的眉毛突出了男子的霸氣,而他肌膚雪白通透、晶瑩似雪,氣質中略顯清冷高貴,隻是他現在模樣,著實猥瑣。

    美人似乎喝醉了,臉頰上兩抹酡紅,他半眯著眼打量著玉幼清,看不清似的往前湊了湊,手卻沒撐住,趴倒在桌上,他幹脆兩隻手墊著下巴,眼神毫不忌諱的在她臉上遊移,慢慢往下、往下、往下,盯住了某處,傻兮兮的笑起來。

    “好!”美人倏地直起身體拍掌讚道,眼神依舊沒有移開,言語模糊的說道:“不錯,不錯。”邊笑邊拿手隨意一揩流出唇角的口水,又迷迷糊糊拿揩過口水的手拍上侍從的臉,“去!快去把我的藏酒拿來,拿來好好和我的美人兒分享。”

    玉幼清蹙著眉頭一臉嫌棄的看著對麵的人,這樣的紈絝也沒必要拿出好教養來應對了,她冷冷道一句“告辭”,起身便走。

    那人見她要走,急急忙忙攔在她身前,身子東倒西歪的,玉幼清隻得退後幾步,生怕這色狼一頭埋過來。

    “美人兒別著急著走嘛!這清音閣可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兒。”這話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卻聽得玉幼清心咯噔一下,細細瞧了一眼那個好像確實爛醉如泥意識不清的家夥,繞繞不開,隻得無奈留下。

    “那我如何才能離開?”她挑眉,顯得有些不耐煩。

    “我們玩個遊戲啊,如果你贏了我就放你走,以後這清音閣你想來就來想走便走,再沒有人敢攔你,但是如果我贏了,你就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有三次機會哦。”這回他話倒是說得清楚。

    不等玉幼清回答,他已將遊戲規則說了,其實遊戲就是大齊貴族間常玩的一個識人遊戲,出題者先選出一人,讓參與者熟悉一盞茶的時間,隨後將其混入一堆人中,掩住麵容遮住身形,參與者不可觸碰,不可辨音,僅靠看來猜出出題者所選的人,答對則罰出題者,答錯則罰參與者,擅文的貴族之間罰的都是些作詞唱曲的風雅意境,而更多的罰的都是些上位者興起所想。

    他是出題者,也是被猜的人。對於這個遊戲,玉幼清幾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贏,她的嗅覺靈敏度極高,若是她熟悉的人,便是閉著眼睛也能尋出來。美人雖一身酒味兒,但她鼻間曾嗅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清冽冷香,似雪如泉,若她沒有嗅錯,單靠這股獨特的氣息,就能將他尋出來。

    少頃,侍從引了十人進內,十人皆以巨大的娃娃頭套套住腦袋,身披一件在脖子處挖了個洞的灰布,灰布拖地,從上到下遮了個嚴嚴實實。

    玉幼清掃了一眼,十人身形極為相似,確實難辨。她緩緩繞了一圈,每個人身上都有一股酒香,但每個人身上的酒香都各有些微的不同,每個人喝的酒不同,酒香自然不同,她一開始未曾在意這一點,所以並未細嗅美人身上的酒香。

    她深吸一口氣,又慢慢轉了一圈,然而卻並未任何人身上聞出先前那股特殊的清冽氣息,可她能夠確定,此時這股氣息,就在這間房裏。那股氣息本就極淡,或許是窗外飄來的也未可知。

    玉幼清退後幾步坐下,示意侍從倒了杯水給她,她一點一點喝了,邊喝邊偷偷觀察著那十人的動態,人最容易在對方鬆懈的時候也鬆懈下來。

    果然!有一人的腳步忽然有些不穩,方才極短的時間內,美人的侍從不可能迅速找來九個同樣爛醉之人,而那九人身上的酒香隻會是特意為之,所以她幾乎可以確定。玉幼清沒有及時站起來指出他,直到將一杯水喝完,細細觀察了那人在此期間的無數個微小動作後,才慢悠悠站起來,指了指那個人。

    侍從驚訝的看著玉幼清,問:“姑娘確定了?”

    玉幼清瞧著侍從的臉色,更為確定的笑著點了點頭。

    侍從隨即上前拿下了那人的頭套。

    “哈!你錯了你錯了你錯了!”

    玉幼清連人臉都還沒有看清,眼角似掠過一抹灰影,冷不防最靠門邊的一個人忽然拿下頭套跳到她麵前,揮舞著一雙手,搖頭晃腦洋洋得意,玉幼清一臉嫌棄的看著他,臉很美,動作神態好猥瑣。

    “再來!”她冷哼一聲坐了回去。

    這回時間有些久,再進來的十人,人人畫了戲劇中不同角兒的大花臉,一臉的油墨味兒。

    玉幼清繞著十人轉了一圈又一圈,仍是沒有從他們身上聞出那股清冽氣息,她蹙著眉頭站在十人麵前,忽然很熱似的抓著領口扇風,頸項下一抹雪白若隱若現,對麵那十隻,裝君子的目不斜視,偷瞄的撩撩頭發摸摸臉,膽子大的眼睛都看直了……

    玉幼清掃了一眼,拉好衣服,哼!第一個眼睛太圓,第二個眼距太寬,第三個眼尾上挑,第四個眼睛太小,第五個……第五個……好啦她承認她找不出來!

    “我要如廁!”玉幼清大聲提出要求,人生決不能輕言放棄!自由出入清音閣這個條件還是很誘人的。

    不多時,她提了一隻大袋子進入雅閣內,正了正不懷好意的笑臉,慢慢的爬上室內最高的桌子,一邊爬,一邊小心翼翼的拎著袋子,又生怕袋子碰到自己的模樣,美人看著侍從,用下巴點了點她,一旁的侍從立刻上前去扶住玉幼清。

    “謝謝啊。”她笑眯眯朝著侍從道謝,好心問:“喂,你有沒有怕的東西啊?”

    侍從沒有想到她會發問,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

    “那就好那就好。”玉幼清站在桌上,清了清嗓子,一把甩出手上的袋子。

    “啊……”袋子口鬆開,裏麵的東西旋即四散而出!她因為害怕,手那麽一抖,袋子是朝天撒的,袋子裏的東西有一隻落在了桌上,雅閣裏瞬間傳出了震耳欲聾的大叫。

    玉幼清自小害怕蛇蟲鼠蟻,這袋子老鼠是她拜托清音閣一個廚房大叔捉來的,她連拿著都膽戰心驚,更不要說有一隻近在咫尺了,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

    黑暗中有人臉色一變,單手一揮,掌風連出。

    房頂上有人竊竊私語,“這就是第一淑女?”“胸好大!”“大你個大頭鬼啊!”一段靜謐之後,“我的不大嗎?”由於某人沒說話,再次被暴打了一頓。

    “啊啊啊啊啊……老鼠老鼠!快把它弄走!啊它是不是爬到我腳上了!啊……弄走……弄走它……快……”慌亂中她瞥了一眼麵對亂竄的老鼠巋然不動的十個人和那個侍從,一開始驚恐的大叫漸漸摻雜了哭腔,“你們都是變態!都不怕老鼠……啊!”極度的恐懼裏她甚至沒有發現呼吸和嗓子有些微的窒澀。

    再次回到黑暗中的那個人皺起眉頭,悄然和站在外麵的十人中的一個交換,然後走到無措的玉幼清身邊,伸手去拉她。

    “喂!”他手一僵,然後整個身子都僵硬了。懷裏的她像個八爪魚一樣纏在他身上,他的眉擰在一起,想要把她推開,耳邊卻傳來貓崽似的嗚咽,胸前微涼,濕了一片。他試圖推她的手頓住,握緊、放鬆、又握緊,最後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玉幼清抱住一個結實溫暖的不明物體,抽抽搭搭半晌,嗚咽了許久,才從老鼠的陰影裏走出來,然後她回神,才發現自己居然失態的抱住了他!抱誰不好偏偏抱得是他!她懊惱得想拍死自己。小時候就曾因突然在大街上看到螞蟻搬家,撲上旁邊一個陌生叔叔的腿掛著就不肯下來,最後被叔叔領回家打電話叫她爸來接的她……

    尷尬啊尷尬,她趴著一動也不敢動,臉上火燒一樣燙。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調整心緒,瞬間發力往後一跳!然而身後就是桌椅,她沒踩穩被絆倒,正對著一張翻倒的凳腳摔下去!而他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推得身子向後仰,慌亂中看到那個凳腳和她的頭,立即掌心向下一翻,後仰的身體瞬時提起,另一隻手立刻去撈她。

    摔下的刹那呼呼風聲裏玉幼清似乎聽到一聲輕斥,然而當她被他撈住後她轉過頭,正對上一張色意昭然的臉,心涼了半截,那絕對是幻聽。她一把推開他,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她叉著腰向前一跳,頂著一張滿是淚痕我見猶憐的臉挑著眉毛大喊道:“哈哈!我找到你了哦,不許耍賴!”

    美人垂著頭翻了個白眼,再抬起時已笑眯眯,“第三次。”

    第三次為防玉幼清再鬧出什麽幺蛾子來,美人嚴禁她外出,她上躥下跳鬧了半天,還是猜錯了人。

    玉幼清耷拉著腦袋趴在桌上,和美人大眼瞪大眼,她認命的有氣無力說道:“說吧,要問我什麽?”

    “哦,你是誰?是哪家的小姐呀?改明兒我上你家提親去,做我的十三房姨太太。”他蹭著蹭著湊近了,對玉幼清拋了個媚眼。

    玉幼清直起身子,眼放綠光,“十三房姨太太?”

    “對對對!”

    “對你妹啊!”她毫不客氣的一掌推向他湊過來的腦門,“你信不信我把你前十二房用不同的方法殺了再毀屍滅跡啊!”

    “少爺!”侍從低呼,一個箭步衝上前,玉幼清目瞪口呆的看著一推便倒的美人,忙推卸責任,趁那侍從扶著他家少爺的空兒,抬腿就往外走。

    一出雅閣,她又恢複了她大小姐的風範,抬手招來一個路過的侍女,低聲幾句道明了雅閣內的情況,臨了還不忘加一句,“我的賬記在裏頭公子賬上。”言罷,轉身裝著高冷範兒一路不停地出了清音閣,直直走出好遠才停下,生怕那瘟神追出來,彼時她並未考慮到,雅閣內如此大的動靜卻為何並沒有驚動雅閣外任何一個人。

    時辰已經不早了,她去清音閣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這麽雞飛狗跳的鬧了一遭,她心中已然有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