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二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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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二人世界

    山巒疊起,波濤洶湧,軟硬適中,頗有彈性啊。

    頗有彈性的某位暈暈乎乎的皺眉想要看清眼前,她扶著額頭閉了會兒眼,對著門口的納蘭方覺招招手。

    “趴夠了沒?”冷不防頭頂一句話殺氣凜凜。

    楚雲起慢悠悠撐起,順勢靠向玉幼清的肩,一臉色意昭然的道:“舒服,驚喜。”

    玉幼清側身一讓,冷冷道:“傳聞中陸小公子穿花過柳閱人無數,這都看不出來?”

    楚雲起幹脆躺在玉幼清的床上不起來了,眼皮一抬就能瞧見美人美背,微微汗濕,如山間微雨中的野百合,幽幽散發著屬於自己野性而純粹的香氣。他支著腦袋,伸出手比劃著她那隻需拇指和中指就能比劃過來的腰,驚歎於這盈盈一握,又豎起食指虛虛描畫過她後背那一條深凹的線,聲色放低的笑道:“女人,要在床上才能看清楚。”

    話音剛落,錦被兜頭蓋了下來。玉幼清下床一個轉身將掛在屏風上的外袍罩上,抱起屁顛顛跑過來的納蘭方覺,語重心長道:“納蘭方覺,你記住,不知廉恥的男人,叫傻逼,也要被浸豬籠的。”

    納蘭方覺似懂非懂點點頭,摟住玉幼清奶聲奶氣道:“姨姨,一起睡,一起睡。”

    蒙在被子裏的楚雲起微微一笑,他翻身站起,一把從玉幼清懷裏接過納蘭方覺,又道:“男人才和女人睡。”他順帶朝著玉幼清拋了個媚眼,又說:“你一個小屁孩,自己睡。”他邊說邊往外走,將納蘭方覺交給屋外侍女,囑咐了幾句,才又轉回屋子裏來。

    “睡覺。”

    玉幼清一巴掌呼在楚雲起臉上,摁倒一旁,慢吞吞往外走,沒走幾步,晃晃悠悠眼看要倒,楚雲起忙緊走幾步攬住她,橫抱而起,“你身子弱,扶息丸效力太強,一時半會兒無法適應,好好休息。”

    玉幼清警惕、詢問的眼神盯住楚雲起,楚雲起嘴角斜斜一勾,“毒藥。”

    玉幼清白他一眼,不掙紮不反抗,舒舒服服躺他懷裏,閉上眼養神,“還有嗎?給我幾顆。”

    楚雲起將她放在床上的手一頓,他轉身給她倒了杯茶,順手遞過去一個瓷瓶,道:“噥,還有兩顆,送你了,預備毒誰?”

    玉幼清瞄了一眼,接過來在鼻尖一過,她不懂藥,自小也未曾聞過什麽藥味兒,隻是覺得鼻尖是香的,那香味兒若有若無,摻雜著一股火灼後的味道,隻是灼的是什麽,她卻想不到,一過即收,她將瓷瓶塞進懷裏,若無其事的喝口茶,道:“皇帝。”

    楚雲起微眯眼,“哦?”

    “毒死皇帝,天下大亂,我再賴到你頭上,誰還管什麽玉慎兒,天大地大,我便自逍遙。”

    “玉慎兒……你就這麽不想嫁我?這麽想跑?”

    玉幼清忽然打斷楚雲起,直直逼視著他,“嫁你?留下來?玉慎兒是做皇帝的棋子?是做你楚雲起的棋子?還是做衛尋的棋子?這盤棋有多少人在下?有多少雙手在操控?有多少人想要利用玉慎兒想要吃掉玉慎兒?”她話說的急,嗓子冒火般的幹,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得背上傷口隱隱作痛,眉頭便緊緊皺起,心中愈發煩躁,手中對著床板重重一拍,“怪隻怪,這一重身份。楚雲起,我若不是玉慎兒,一個路人被人追殺,掉落崖下,你救是不救?”

    楚雲起眼風一厲,猛地朝著床上的玉幼清撲過去,帶著她骨碌碌往床的裏頭滾。

    玉幼清被他突如其來一撲,待反應過來要推,卻一眼瞥見床板下突然刺出的一排排銀色尖刺,長而鋒利,直直刺到床帳頂,不留一絲縫隙,尖刺一排緊接著一排刺出,逼得楚雲起和玉幼清兩人相擁著往床內縮。

    耳邊刷刷聲不斷,玉幼清嚇得緊閉著眼,埋頭躲在楚雲起懷裏,忽然滾動的身形一停,耳邊刷刷聲也忽然一斷。

    楚雲起拍拍玉幼清的背,她似乎還沒回過神,此刻覺到自己後背緊貼冰涼的牆壁,楚雲起擋在身前,扼得她胸前難受,她艱難的鑽出腦袋,才發現,她和楚雲起兩人被逼到牆邊,楚雲起後背就是尖刺,幸好離牆壁稍有一段距離,但這距離著實短的很,勉強能容下她二人。

    此時她和楚雲起緊緊相擁,半分動彈不得,她雙手正擺在他胸前,惱的掐住他的胸尖聲道:“楚雲起你個變態,床上設什麽機關!”

    楚雲起吃痛的發出嘶聲,陪著笑臉答:“原本這君竹苑可不是為你準備的,誰知墨綠會安排你住這裏,誰又知你會觸動機關。”

    “那你還不趕快解開這機關啊!”

    “這機關得從外頭解。”

    “那就叫人啊!”

    “剛才我出去,把人都支走了,這會兒估計都離得遠遠的。”

    玉幼清抬頭,怒視楚雲起。她的唇擦過他的下巴,他忽唇角一勾,低下頭來,這姿勢,便頗有她將唇送到他嘴邊索吻的架勢。

    兩人距離太近,鼻尖繞著彼此獨有的體香。每次見她,身上香味兒總有不同,即便是同一日相見,也有不同層次,可這次她沐浴過後,身上散發出的卻是完完全全她的體香,夾雜著藥香,帶著點野,帶著點魅,也帶著點純,很幹淨卻同時很吸引人的味道,想探索,想深究,想再進一步深陷進去,他輕輕的深深吸了一口氣。

    玉幼清沒有這個閑情逸致聞什麽體香,雖然一定有人來救,總不能這樣難受的等上一夜,但她也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隻好扯著嗓子喊:“有沒有人啊,你們家爺被自己機關困住啦,快來人呐,著火了走水了你們家爺亮出鋼管跳脫衣舞啦!喂!救命啊!”

    “救。”

    刺耳的呼救聲裏,她的頭頂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回答,她詫然抬頭,鼻尖一瞬擦過他的鼻頭,唇正正堵上。

    玉幼清要躲,楚雲起竟按住她後腦,不許她動彈半分,他的手本就一隻護著她的背,一隻手護著她的頭,此時兩人唯一能動的就隻有頭了。他垂首看她,沉默,她看進他眼裏,那一雙認真的眸子突然讓她說不出話來,然而反應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是真的說不出話來。

    楚雲起瞧著玉幼清輕輕無聲掙紮模樣,緩緩歎了一口氣,道:“我會救你,哪怕你不是玉慎兒。”

    玉幼清一怔,原來,他是在答她剛才的問題。

    “我會救你,因為你是你。”

    因為我是我?哪怕我不是玉慎兒?柔軟的唇因著言語的開合相互摩擦,玉幼清抿嘴,盡量往後縮,那般柔軟的觸感卻叫她覺得有那麽些熟悉,好像……好像……像什麽來著……

    “無論是誰,因我卷入這朝堂紛爭,我都會救。”楚雲起又道。

    玉幼清皺眉,這原因,怎麽聽著這麽不舒服,她用力後撤,“放開我!”

    楚雲起笑了,做出一臉無辜模樣,言外之意,你叫我怎麽放開?

    玉幼清這才意識到,自己能說話了,她瞪著他,偏就瞧不慣他這副賤不兮兮的模樣,張嘴一口咬住他的嘴,惡狠狠不留力,含糊不清道:“我叫你不放開!”

    “嗚嗚嗚嗚嗚……”楚雲起疼得淚花的都出來了,按住玉幼清的後腦趕緊稍稍鬆開。

    玉幼清意猶未盡的又重重加力一啃,才鬆開。剛一放鬆,後腦勺他的手猛地一推,他刹那堵住她的唇,眼角眉梢得意之色起,趁她惱羞成怒,舌頭靈活的叩開她的齒關,攻城掠地,在她再次想要發狠咬下來之前,迅速撤離。

    笑意止不住的蔓延開,楚雲起回味著那一霎的馥鬱香甜,可惜這是隻未馴化的小野貓,不能停留太久。他垂眸,她正一臉茫然,“香,好香。”

    玉幼清從突然湧來的思緒中抽身而出,下意識問道:“那夜密道裏、水中,是……你?”

    楚雲起往前湊了湊,笑嘻嘻道:“要不要再感受一次?”

    玉幼清翻了個白眼,亮出兩排白白的牙齒,重複道:“要不要再感受一次?”

    楚雲起按在她後腦勺的手當真用力往前推了推,玉幼清立馬認慫,垂下腦袋往他懷裏紮,這樣總比正麵對上他的臉他的唇要好,埋在懷抱裏的聲音變得嗚嗚嚕嚕,“你快點想辦法,難受。”

    楚雲起瞧著這隻偶爾溫順的小野貓,勾唇一笑,還是病裏撒嬌的貓兒比較可愛。這一刻的軟玉溫香,多享受一時是一時,況且,當初設計這機關時,就沒想留手,若從裏頭解,當真隻有更凶猛。

    “喂。”玉幼清見楚雲起久久不言語,小小聲的出聲提醒,二人此刻的姿勢著實扼得她難受,她小小的挪動了一下雙腿。

    “別動!”楚雲起忽然厲聲道,雙腿一纏將她不安分的腿阻住,耳邊卻已聽到細細的機簧轉動聲。

    玉幼清不以為然的看著楚雲起,突然這麽凶做什麽?不動就是了。她老老實實呆著,背脊猛地一緊,楚雲起手上力道突然加大,似乎想要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轉動,毫不憐惜的扭動著她的身軀,引得她身上各處都火辣辣的疼,似乎是感受到他突如其來的焦急,玉幼清推著他的前胸,“你幹什麽……”

    一句話話音未落,玉幼清身後一空,兩人再一次骨碌碌滑落!

    玉幼清失聲叫出口,隨即鑽心的疼痛傳來。

    這一次似乎是在山體之中,身下凹凸不平,鋒利堅硬又有些濕滑。

    玉幼清惱怒之意衝上頭,“楚雲起你個瘋子!”

    一句低低的怒罵,在這封閉的山體中顯得格外空而亮,楚雲起心微微一沉,不作言語,他隻盡力護住她,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手肘向外,去格擋那些凸出的鋒利岩石,隱忍裏斷斷續續傳出悶悶的聲音。

    這個莊子依山而建,君竹苑裏辟出溫泉室,所以所有的屋子都是依著山壁而建,屋內設置大多都是將床榻擺在依著山壁的那一麵,可有微微的熱意傳出,才有了這一次的事故,不過到底是不是意外,還要另當別論。

    或許隻是一瞬,或許很久,玉幼清已經快要疼得麻木了,下落的趨勢終於猛地停了下來。

    似乎是她先撞上的山壁,卻沒有撞擊感,大約真的是麻木了。她暈暈地想了半天,腦子裏好像真的轉得變成了一團漿糊,這麽想的時候,胃裏馬上翻騰起來,她推推搡搡著爬起,在黑暗裏憑著感覺換了一個方向,半撐著身子嘔吐。

    有人輕輕撫著她的背,半晌長長一聲輕歎起,“對不起。”

    手下,她的背脊輕輕一顫。

    玉幼清漸漸止住吐意,病中的人總是特別虛弱,她卻有些後悔他背著她走在雨中時,她說的那一句“能不能放過我”,她摸索著山壁靠著,輕輕的喘息,沒有氣力也不想再開口。

    楚雲起從懷裏掏出一個火折子點亮,火光刺得她微微閉眼,楚雲起已輕輕抓住她的腳踝,又不知從哪裏掏出一瓶藥,給她腿上的擦傷上藥。

    “嘶……”她縮了縮腿,滾落時沒注意,腿上竟被劃出一道十幾厘米的傷口,傷口有些深,還嵌著些黑黑灰灰的小顆粒。

    楚雲起一邊小心翼翼將那些顆粒剔除,一邊道:“忍一忍。”楚雲起抬頭,玉幼清正木然看著腿上的傷,竟沒有反應,瞧著絲毫也不緊張這傷會留疤,他記得上次軍營裏,她即便是手上一處小小的擦傷也要緊張半日。

    他拍拍她的腿,故作輕鬆的道:“玉慎兒,你放心,即便是留了疤變醜了,夫君絕對不會嫌棄你的。”

    玉幼清收回腿,轉開臉,藏在火折子照不到的暗影裏。

    楚雲起生平第一次無措,眼前一黑,大頭朝下栽在玉幼清的懷裏。

    玉幼清皺眉,抬手,一個微微讓開的姿勢。

    火折子落到地上,滅了。

    再次回到黑暗裏,玉幼清慢慢摸著撿起火折子,再次點亮。

    楚雲起還是沒反應,她觀察了他半晌,右手肩膀脫臼後剛複位不想動,左手拿著火折子沒法動,她動動身子,楚雲起翻倒在地,一張臉煞白。

    她忽然有些緊張,不安的開口喚:“楚雲起?楚雲起?”

    “喂,你……別裝死,楚雲起?喂……”她無措的拿著火折子照向四周,試圖尋找些什麽,明知道這裏處於山體內部,這樣做總好像能有……寄托。

    四周除了山壁,仍是山壁。

    甚至,連一條通道都沒有。

    看來,這個機關就是為了要困死落入這裏的人。

    “楚雲起你個瘋子……”她一邊摸索著滾下來的那個坡,思忖著爬上去的可能,一邊喃喃自語,“你說你是不是變態啊,沒事在自己屋子裏設什麽機關,設了機關好歹也留條後路,把自己套進來了吧,你說你這是不是……那什麽……什麽蠶寶寶吐的絲什麽把自己纏起來了?”

    “作繭自縛。”空空的山體裏低低一陣笑。

    玉幼清動作一頓,她深吸一口氣,憋出一個鬼氣森森的笑,轉過臉。

    “那就快點出去!”

    “哎呀……”楚雲起輕的不能再輕的發出一聲感歎,嫌棄的堵住耳朵,待到山體裏的回響徹底消失,才對著露出標準微笑而眼神殺氣騰騰的玉幼清攤手聳肩,表示沒辦法。他方才倒是真的暈了一瞬,隻是一瞬而已。

    玉幼清衝著他的臉扔火折子,“你什麽時候能正經一點!”

    “噓……”楚雲起接住火折子,攬著玉幼清躺下,高舉著手,道:“既然沒辦法,那就安安心心等著吧,享受一下二人世界,你看。”

    火折子微弱的光芒閃爍著,照出岩石上一點點晶亮,很像夜空中眨眼的星子。

    “你真的沒辦法出去?”

    “沒有。”

    “這不是你設的機關嗎?”

    “機關被動過手腳。原本不是如此。”

    “什麽意思?”玉幼清翻身坐起,想起那時楚雲起急得想和自己轉個位子。

    楚雲起苦笑一聲,手枕著腦袋,“他們得了衛尋的意思,不敢再對你下手,就把心思動到了我的身上。萬俟宗是個意外,所以衛尋才來不及救你,所以我的護衛才敢不聽號令,沒有圍在你身側,所以我,也來晚了。隻是我沒想到,他們動作那麽快,快到能在這裏,動手腳。”

    “衛尋?”他的話讓玉幼清聽得有些暈。

    這丫頭聽人說話怎麽從來不抓重點,楚雲起翻身坐起,湊到玉幼清麵前,一張絕美的臉在火光裏如飛過虹霓的七彩神鳥,“我說,他們把心思動到了我的身上!”

    玉幼清白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向著四周的岩石摸索,這裏位於山體之中,微微濕熱,他們在這裏呆了那麽久也沒有窒息之感,說明這裏一定還有更大的空間,她剛才就嗅到空氣中有極大的水腥氣,如果不能原路返回的話,必須另找出路。

    “楚雲起,我真看不出來你是真紈絝還是假膿包。”她奪過火折子照明。

    “嗯?”楚雲起饒有興味。

    “真紈絝未必沒有頭腦,假膿包卻……”玉幼清自小生活在法國,雖在家裏都是用z文和父親對話,但依舊將法語作為自己的母語,所以常常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表達,她頓了頓,又道:“五年前你回到齊都述京,五年來你臭名遠揚。”

    “隻要出現在人前,便是一副酒醉模樣,無論什麽場合,說話從無顧忌,不光名聲不好,也得罪了不少世家、官家。”

    “說到你失蹤,那更是家常便飯,你府裏小廝一開始還緊張不已,到後來幹脆不管,因為一定會在清音閣這一類尋歡作樂的地方找到你。倒是商人各個喜歡你,巴不得你日日上門。”

    “還有賭。數不清有多少次在酒醉不省人事的情況下簽過陸府和其他人的賣身契、雲猊軍中的賣官契、房契,甚至在三年前,大齊與東臨開戰之前,竟與東臨派來的使者簽下免戰條約,條約內容過分的令人發指,以致在東臨,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黃髫小兒,皆知大齊的天授大將軍陸騰竟有這麽一個混蛋兒子。”

    “但是。”玉幼清話鋒一轉,“即便是這樣一個到處惹事、闖禍的你,還是平平安安,沒有王法的繼續著你的逍遙日子。”

    “所有你得罪狠了的世家、官家,最後不是不敢說話,就是下場很慘。所有你簽過的契約,最後都會牽扯出一些案子或秘密。”

    “你的父親,大齊的天授大將軍,戰場上飲血的神,對你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甚至似乎都沒有管教過你。然而他並不是不會教兒子,見過陸豐的人都知道,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一名軍人教導出來的兒子。他正直,守規矩,沒有一點軍人不該有的不良習氣。”

    “大齊的皇帝也似乎對你有所偏愛,除了上麵所說你闖的禍,哪怕你一個月內闖大理寺三四次,每一次都險些火燒大理寺,他都沒有生氣、怪罪過你,任由你在這樣重要的一個地方亂來,如果還看不出些什麽,那就真的是又聾又瞎了。”

    楚雲起垂下眼眸,轉開臉,語氣顯得有些敷衍,“原來我的未婚妻那麽了解我啊。”

    玉幼清再次翻了個白眼,“我不管你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我其實也不知道上麵的這些事和人跟你到底有些什麽聯係。但至少在我看來,裝傻是最笨最傻的一個方法。你的敵人不會因為你傻,就放過你。更何況,連我都看得出來,那他們也不會輕易相信,你當真那麽傻。”

    “相反,若你隻是一個將軍府的小公子,一個紈絝公子哥,有點小聰明小頭腦,你的敵人反而會輕視你。”

    楚雲起似乎很認同的道:“還是我的未婚妻聰明。”黑暗裏她帶著光芒,認真的尋著出路,一點一點不死心的摸索著,他慢慢側身靠在牆壁上,看著她,有些話,他沒有說出口,因為你太單純,太天真,或許也不怎麽會撒謊,你永遠不懂久經官場、將權謀當枕頭枕的人,自己在心思縝密的玩弄計策之時,是如何揣測他人的心思的,因為自己的複雜,會理所當然的轉移到別人的身上,就像說太多謊的人不敢再相信別人。

    “別找了,留點……”

    “啊。”玉幼清忽然一聲輕呼,欣喜的回頭向楚雲起招手,“這裏的岩石有鬆動,好像可以推得開。”言罷,伸手按在石頭上往前推。

    岩石被輕易推動,看樣子像是一道門,玉幼清沒費多大力氣就推動了。

    她此刻滿心撲在可能出去的心思裏,也就沒在意掌心有些黏黏的。

    一整塊岩石齊齊向前移動,那一側竟是空的,岩石被推出去之後立刻往下墜,玉幼清剛想收回手,卻發現手已經被黏在岩石上了,人立即因著岩石往下掉,她心忽然吊起來,連驚呼都忘記。

    從滾落下來就一直沒挪地方的楚雲起刹那跳起,然而已經來不及,他完全沒有料及,此刻他全身撲過去,指尖擦過玉幼清的鞋底,虛空中一抓,隻抓到她的一隻鞋。

    嗵!

    巨大的聲響回蕩在山體內部。

    半個身子露在空中的楚雲起腦中有一霎的空白,他愣愣的看著下麵,空白過後風起雲湧,他大聲呼喊:“玉慎兒!”

    下麵是一條河,摔落的岩石激起不小的浪花,但山體之中的河流不會湍急,楚雲起小小慶幸,也知道她識水性,不會被卷走,一邊呼喚,一邊尋著法子下去。

    楚雲起從兩邊靴子裏各抽出兩柄薄如蟬翼的匕首,一路插進岩石之中,慢慢爬下去。呼喚聲裏他慢慢開始焦急,那麽長的時間,她為什麽還沒有浮出水麵?難道水底還有殺招?難道還有什麽變故?

    他加快手中動作,在距離地麵還有三四米的高度時跳了下去,一個翻滾站起。

    忽覺暗色更深,忽覺心間一涼。四周暖意融融,這暖,卻近不了他的身。

    眼前是一條河,一條翻滾著、沸騰著、冒著泡的河。

    河水咕嘟咕嘟,一聲聲如千年以來的寂寞,翻滾著用這樣的聲音昭示著它的凶惡,似乎像是在向這千百年來唯一來造訪的他示威。

    確實,他害怕了。

    沸水,人落下去,見肉見骨,再沒有生還的可能。

    他腰間還別著她的一隻鞋,鞋內猶殘存著她的溫度,鞋尖兀沾染著她的鮮血,那一雙緊握的手在輕輕顫抖,挾著怒氣,卷著即將而來的雷雨。

    無盡的黑暗裏,河水沸騰的聲音是戰鼓,有人慢慢站起,被撕扯成條狀的袍角輕輕一舞,落下,猶如戰旗,會在廝殺的那一刻真正翻卷而起。

    楚雲起的目光,落在玉幼清落下的地方,片刻的停留過後,他平靜轉身。

    嘩啦

    一聲不算響卻顯得突兀地水聲自他背後響起。

    他霍然轉頭,手上的鞋掉落在地,輕輕一聲,啪。

    四下裏茫茫一片黑暗,除了咕嘟咕嘟的聲音,再無其他。

    他凝足目力搜尋,河麵上或有漂浮而起的石塊,引得他的心亦一浮一沉。

    楚雲起走到河邊,沿著河道慢慢的走。他不敢相信她還生還,卻因著那一聲似有若無的聲響,不死心。

    “楚雲……啊!”

    楚雲起回頭,山體內黝黑,他隻見到遠遠的似乎水中冒了個黑影,凝足目力再去看,卻隻能聽見水聲咕咚,隨即安靜下來。他略略皺眉,盯住這翻滾沸騰的河水猶豫了一瞬,山體內的河流不知流向,且隻腳下這方圓三丈落腳處,但方才聽到的那一聲喚……

    這一刻她的軟語似在耳畔,“嫁你?留下來?”

    “楚雲起,我若不是玉慎兒,你救是不救?”

    彼時他的回答是救,這段心念不過一瞬,他撿起她的鞋別在腰間,探手試了試水溫,這一探間他心若遭重擊,水溫不過稍燙而已!當下不再猶豫,“噗通”一聲跳入水中,循著那聲音而去。

    未曾想這河流流勢居然也頗急,他一入水便被順勢衝走,未來得及調整身形,整個人突覺身子一空,刹那墜落!

    緊接而來又是一聲,他再次落入水中,轉身提氣,幾乎是立刻,他浮到了水麵上。

    相較於上麵,這裏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水溫也高些。洞頂壓得很低,那“瀑布”似乎是人工鑿出來的一片,到得這裏,人若立在水麵之上,頭頂幾乎便可觸到山岩,叮叮咚咚間上頭有水不斷滴下來,加上方才那山體內的“瀑布”嘩嘩聲,頭頂還有翅膀撲扇的聲音,這小小山體內一時之間竟嘈雜的令人心煩。

    火折子濕了水無法再用,不過這裏四周山壁不知為何隱隱四散著零星微光,他凝足目力四望,拍著水呼喚:“玉慎兒!玉慎兒!”

    橫空裏突然伸出一隻手,摸索著抓住了楚雲起的手,楚雲起心下稍安,“玉慎兒。”

    “我在這兒。”玉幼清趴在一塊漂浮物上,伸手去拉還在水裏的楚雲起。

    楚雲起一個翻身也坐了上去,他看看四周,扒拉著水往一處較亮的山壁那兒劃。

    靠近了才發現,這裏不僅無處下腳,四周僅有的那一點點可供一人站立的地方竟堆滿了白骨,他震驚之下擋在玉幼清麵前。

    玉幼清早已看見這些白骨,她嗅覺靈敏,又比他早到這裏,鼻尖一直縈繞著一股難聞又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氣味,心中已有了準備,看到時反而平靜無波。她輕輕撥開楚雲起的身體,伸出手去夠隱在那一堆白骨下的幽幽白光。

    洞頂水滴在白光上,隱隱反射出這洞中景象。

    “長明珠?”楚雲起訝然。

    玉幼清側頭看他。

    楚雲起伸手拿過長明珠,慢慢道:“長明珠之所以被稱為長明珠,是因為其圓潤似珠的外形。其實,外頭是一層透明琉璃,裏頭那一層由**此物的匠人打造出無數棱角,以用來折射光芒,而最裏頭一層,由液體包裹著燭火,至於這液體到底是何物,這燭火為何能身處琉璃珠中而不滅,大概隻有製作此物之人知曉。隻是……”楚雲起眯起雙眸,拖長聲音而不語。

    “隻是什麽?”玉幼清問。

    “隻是這長明珠原係燕氏一族,而這府邸,本是陸家所有。”楚雲起正沉思著,聽見玉幼清問,便想也不想都答了。

    燕氏一族?燕回?玉幼清想起了獵場上見到的那個讓她覺得有些矛盾的男子。這裏,和燕回有關?她就著長明珠的光,四顧。

    白骨蜿蜒出很遠,不知有多少人為何死在了這裏。洞頂低矮,不時有水滴滴落,玉幼清抬頭,眼前黑影一閃而過,她的心咯噔一下,搶過楚雲起手中的長明珠抬手去照。

    這一照,驚得她丟下長明珠,驚叫一聲撲到楚雲起懷裏,埋頭在他胸前,呼吸粗重,渾身顫抖不止。

    驟然得美人投懷,楚雲起詫異之下,雙手小心翼翼撫上玉幼清的背,這連綿延丈許的白骨都沒將她嚇到的姑娘,這是看到了什麽怕成這樣?

    一聲驚叫裏一陣撲扇翅膀的聲音過,嚇得玉幼清拚命將掌間縮成一個球往楚雲起懷裏鑽。

    楚雲起抱著她探手去撿被扔到一邊的長明珠,去照洞頂。

    一隻倒掛而下的蝙蝠呲牙,張開雙翼追著大部隊而去。

    楚雲起好笑的勾起嘴角,收回長明珠,一低頭間突然發現他們所在的這個漂浮物,竟是由吹脹了的蝙蝠皮所製成。

    蝙蝠身形較小,這僅能承住兩人重量的蝙蝠皮筏,不知用了多少隻蝙蝠才製成。他照著細細瞧了瞧,大約是困在這裏的這些人為了逃命而製,隻是才做了那麽小一個,便再撐不下去了。

    楚雲起把長明珠收起,以防玉幼清看見這蝙蝠皮筏再嚇到。

    懷裏,玉幼清小聲咕噥:“你快……快點帶我出去。”

    玉幼清的這個小特點,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裏一直被楚雲起和他那幫不怎麽著調的護衛們拿來取笑,順便再嚇一嚇她。她雖次次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到得最後還是抱頭鼠竄,有什麽要求或是條件,一一都應了。可後來的日子裏,這樣逗她的小把戲,一夜之間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每每遇到這些一個巴掌就能抓握住的動物時,玉幼清的腦子裏都是一片空白的,不記得自己見到的是什麽,不記得自己說了做了什麽,也不記得隨後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麽。她隻依稀從後來楚雲起嘲笑她的隻言片語中,想到一些破碎的片段。

    似乎自己賴以漂浮的那個東西就是由那種動物做成的,好像驚慌失措中她揪到了那動物的耳朵,後來說什麽也不願再坐上去,就那樣泡在水裏。

    泡了多久也再記不清,腦中隻有那動物在眼前閃過、在身下蹭過的畫麵,即便那些都是已經被剖的隻剩下一層皮的。

    她所迷迷糊糊能記得住的,是他也陪著她泡在水裏,無聲的抱著她、安撫她、忍受著她無休止的恐懼和哭鬧,直到一抹光亮和嘈雜人聲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