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難道棄百姓於水火中就是忠肝義膽？”花無痕起身，“你有領兵之才，且有一身好武藝，對陛下又忠心耿耿，本公子這才將業城交與你，未曾想竟錯了。”

    “大人……”林雄欲言又止。

    “空有一腔熱血，目光短淺又有何用？”這樣的將才在涼國北國很多，在虞國卻寥寥無幾，花無痕有心栽培他，“若此次南國攻打的是業城，將軍有幾層把握能守住？”

    林雄埋下頭，“一成。”

    “南軍攻破業城，林將軍以身殉城，成就自己英烈之名。”花無痕慢慢道來，似夫子教導自己的學生，“接下來百姓遭受戰亂之苦，流離失所，民不聊生，而這些將軍都看不到。”

    夜深人靜，兩人一站一跪，林雄默然不語，似在思索，花無痕耐心等他想通。

    過了一會，林雄說到：“可是大人，亂世之中戰爭是難免的，躲過今日，躲不過明日。”

    “船到橋頭自然直。”花無痕歎氣，“我國兵少將寡，糧食短缺，一旦起了戰事，國將不國。”

    “那也不能幫助東方羽啊，要知道他對我們一直都虎視眈眈。”

    “與其說幫他，不如說是幫自己。”花無痕知道林雄在擔心什麽，所謂養虎為患不過如此，但又有什麽辦法呢？涼國自大不屑與他國結盟，南國與虞國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隻怕解不開，目前稍微能相信的也隻有北國了。

    淡淡的眉輕擰，若這一步對了，虞國安好；若這一步錯了，他將成千古罪人，隻是目前情況再不做選擇就是坐以待斃，隻能賭一把。花無痕低頭看到手中折扇上“一世長安”四個字倉健有力，他這一世恐怕無法長安了，唯願虞國長安。

    “林將軍，你可知道，虞國二十位將軍中，本公子期望最高的是你。”

    林雄低下頭，方正的國字臉微紅，原本的凜然正氣此刻消散不少，聲音也低了下來，“末將一介莽夫，隻知上場殺敵，未曾想到大人另有深算，此次恣意妄為，甘願領罪。”

    “論罪……”花無痕定定看著他，“可是死罪。”

    林雄深深低下頭：“末將的確是死罪。”

    “將軍是家中獨子，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孩兒，你若死了他們怎麽辦？”

    林雄默然不語。

    “無痕敬重將軍，今日之事可當作沒發生過。”夜空下涼風習習，樹影婆娑，花無痕靜靜道：“天下將會大變，戰爭在所難免，將軍既是獨子，若戰場失利，留下一家老小無所依靠，無痕不想這樣的事情發生。”

    林雄看著眼前的右輔大人，上朝時有過數麵之緣，每次卻也隻是點頭而過，自己對他的了解多是通過世人的傳聞，如此近距離接觸還是第一次。有著傲人天資的他應該是高冷而驕傲的，與他對話自己應該是自卑且膽怯的，可此時卻絲毫沒有這種感覺，他說對自己給予厚望，他擔心自己一家老小，自己不過一個邊關守將，卻能讓無痕公子記掛在心。

    花無痕繼續道：“既然將軍已歸來，若想免於戰亂，卸甲歸田，安度餘年無痕可替將軍安排。”

    林雄心驚，才感動的心瞬間冷了，他是武將，武將就該該馳騁沙場，戎馬一生，於是急忙說道：“末將非貪生怕死之徒。”

    “將軍英勇虞國上下皆知，然時局已不如從前，繼續守在邊關，凶多吉少。”

    “末將甘願為國捐軀！”林雄驀的抱拳，滿臉堅定。

    “將軍不必急於回答，今夜你且回去與家人團聚，明日再來回複於我。”

    林雄還想說什麽，看到花無痕清亮的眼神，剛張開的嘴慢慢合上，慢慢答道：“是。”

    花無痕看著林雄的背影微微出神，不多久，一個輕柔溫潤的聲音傳來：“你知他定會回到邊關繼續為國效力。”

    花無痕聞聲微微一愣，然後微笑轉身，水晶簾後白色身影緩緩走出。

    “子魚，你回來了。”聲音不似平時的淡如水，竟是有些開心與溫柔。

    白衣男子長身而立，容貌似璞玉麵世般炫目，目光流轉間光華四射，攝人心魄，左鬢一縷青絲遮不住俊美容顏，配上白色衣裳，有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明豔。此人與花無痕一樣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隻是無痕美在清雅，他則美在驚豔。

    蘇子魚微笑，一張俊美的臉如點上了夜明珠，更加奪目，“今次後，林雄定會效忠於你，有你栽培，非一代名將也會是一名良將。”

    花無痕歎息道：“若有可用之人，我定不會選這樣的家中頂梁柱。”

    子魚眉頭微皺，“無痕，你若始終這樣心善，不願傷人性命，戰事一起，必定會吃虧。”

    花無痕默然，未幾話鋒一轉，問道：“此行可有收獲？

    “進屋再談。”蘇子魚忽而麵色凝重。

    花無痕此刻正端起茶杯，杯中茶水早已冷去，隻得放下。

    知道主子未睡，裏屋中一直點著燭火，明亮的燭火搖曳著映得一室溫暖。

    春夜仍然有些寒冷，花無痕換一杯熱茶捧在手心，子魚抿一口茶放下茶杯，看著花無痕，眼神中是從未見過的嚴肅，花無痕心驚：“何事能讓你這樣？”蘇子魚向來灑脫，能讓他困擾之事少之又少。

    “之前重在調查涼國，竟忽略了更重要的對手。”

    花無痕看向蘇子魚，他們倆均極為細致，能在他們眼下韜光養晦的人幾乎沒有，若真有這樣的能力，一定不是尋常人。

    “瑄朝衍帝。”

    花無痕從未見過當朝皇帝，坊間傳他長相英俊但內向且懦弱，朝政皆由舅父玉麒麟與太後玉蘭華主持，即便如此，他繼位後，花無痕亦派人特地調查過他，沒有任何疑點。

    “我偶然在涼國邊境發現一具涼國密探的屍首，從他身上的傷痕來看並不像平常手法，順著查下去竟然查到衍帝秘密培養了兩千死士。”

    花無痕目光越來越深邃，捧著茶杯的手因力度過大指關節都有些發白，“兩千……”要知道他這麽多年也隻培養了五百死士。

    “不僅如此，朝中重要職務雖仍由國舅把握，但近年來衍帝已經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入朝，隻是職務不高且不明顯所以並未察覺，但他在朝中的力量已日漸雄厚。”

    花無痕低眉，本以為最大的敵人是涼王玉麒麟，這些年幾乎所有對策都是圍繞他展開，現在看來，竟是徒勞了，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蘇子魚看滿麵愁容的花無痕，語氣輕鬆，好似並沒什麽大不了，“所幸發現得早，還來得及。”

    “他比涼王厲害幾倍不止，我們對付涼王已經吃力，更何況他。”並不是沒有信心，隻是麵對現實。

    子魚不語，靜夜中，隻聽見晚風輕拂，隻看見月色朦朧，兩人心裏都清楚，瑄衍是皇帝，他既有這樣的能力，定是誌在統一天下，結束藩王割據，又豈會放過虞國，又豈會留王族血脈於世？

    “我回來途中已得知你與東方羽結盟。”氣氛太過沉重，蘇子魚打破這靜謐。

    “我記得你一直有這樣的想法。”

    “若在之前，還會遲疑，但現在的局麵，唯有與他結盟了。”

    接下來又是一片沉靜，這一次蘇子魚也陷入沉思，沒有再打破沉寂。屋中除了燭火跳躍聲，二人隱隱約約的呼吸聲，再無別的聲音。

    良久，花無痕忽然望向這個放下一切陪伴自己十年的男人，這十年他們一起讀書，一起練武，一起長大，相互依靠，沒有承諾，卻都知道對方是最重要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拋棄彼此。

    輕歎一聲，問道:“你累嗎？”

    蘇子魚搖搖頭。

    “可我覺得累了，有時真的好想休息，好想放下一切去看看這大好河山。”眉眼處皆是淡淡的無奈。

    “你又怎麽可能放得下？”蘇子魚也無奈得笑了，此時這樣柔弱的的無痕公子也隻有他能看到，明日又是世人口中無所不能的花無痕了，隻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