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裝交杯酒的一對酒杯都碎在地上。我隻好從茶盤裏拿了一個茶杯來，提心吊膽地望著一股細細的酒液從酒壺裏落入繪著一對喜相逢大蝴蝶的杯底。雖然不敢抬頭，我卻能感覺到太子正盯著我拿酒壺的手，盯得手背上有一處麻麻的。總算沒有灑落出來，我放下酒壺，端起那蝴蝶杯子使勁晃了晃，一揚頭倒進了自己嘴裏。

    太子看我的眼神驟然一黑。

    我皺著眉頭等著這股從喉嚨一路流進肚裏，在太子的注視下凝神站了一會才倒了第二杯捧上去。“回太子殿下，微臣試過了，這酒和杯子都沒事。”

    我不是宮女，我是侍衛，我得防著有人害人。既然皇後娘娘專門叮囑要我在這裏守著，我就得每一處都讓她放足了心。

    太子接過酒卻並沒有急著喝，而是端著杯子細細端詳起來。我低下頭，看著地上摔散的喜冠和亂扔的衣袍，心想隨他怎麽看去。我剛才嚐酒時候是隔空倒進嘴裏的，連杯沿都沒碰到。殿下要是嫌棄要我換杯子重倒，我也還是要先試。伺候人的規矩我不懂，我的師父隻教過我這樣的規矩。

    太子多看那杯子一刻，我就一刻不敢抬頭，一時間把滿地上偷瞄了個遍。太子妃那珠玉編織的霞帔整個被扯壞了。一支金釵扔在桌下，上麵鑲的玉隻剩了一半。一隻潔白的雙鳥大玉佩歪躺在凳子腿邊，鳥翅膀尖缺了一小角。這溫泉美玉看來還挺不經摔。

    抬頭！”

    太子突然說話，正在走神心疼滿地寶貝的我差點打了個哆嗦。

    讓你抬頭！”他伸手捏起我的下巴。他身上胡亂披的緞子睡袍沒有係帶，手臂一動，深紅的衣襟間袒露出窄長的一線皮膚。我被迫抬頭的過程中，他平坦的腹部、結實的胸肌、鎖骨、脖頸、喉結、下巴盡收眼底。對上他目光的時候，我竟然失了神，不但腦海裏一片空白，幹澀的雙眼裏似乎也泛起一陣酸澀。

    是誰叫你在這裏？”太子一邊輕蔑地看著我，一邊緩緩呷了一口酒。

    我趕緊回答：“回殿下，微臣是遵皇後娘娘命令守在這兒的！皇後娘娘今天吩咐，殿下大婚當夜要加倍防範，隻有我和鵟英領親自在寢宮守衛娘娘才放心。”

    哦？”他冷笑了一聲，動了動嘴又沒有問。他看懂了我的表情，這一夜不是平安無事，真的發生了狀況。他微微點了下頭，鬆開了手。我往後退了一步，重新低下頭。怕驚嚇到太子妃，我不想把這些直說出來。謝天謝地，太子看懂了！

    再斟。”他隨意地用手背蹭了下嘴角，把杯子重重放在幾麵上。

    我猶豫著，望望太子妃那邊又望向太子——方才用的可是茶杯啊！我自己肚子裏現在還火燒一樣。

    太子瞪了我一眼，我隻好又倒了滿滿一杯端上去。酒壺裏剩的酒不太多，大概等他喝完也就不再折騰了。

    太子坐下來慢條斯理地品著酒，我尷尬地站在一邊。這時，靜靜躺了許久的太子妃突然說道：“勞駕統領幫本宮倒杯水來，可以麽？”

    是！”太子妃的客氣把我嚇了一跳。我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熱水，端到嘴邊狠狠吹著。“請太子妃娘娘稍等，讓微臣先把這水試過！”等我把水吹得稍微涼些，匆匆倒下去，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才重倒了一杯捧到床邊去。太子妃用被子遮著身子，艱難地支起身子來接的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麽彎腰站著，慌忙蹲了下去，蹲下覺出不雅又趕緊改成跪著。頭盔上四處亂歪的翎毛差點掃到太子妃的臉。

    太子妃沒說什麽，接過茶杯捧著，輕啟雙唇緩緩吹了一下。我頓時自慚形穢，同樣是吹熱水，為何我做得就那麽粗魯！太子自己斟了第三杯酒，在我背後冷笑著說：“你真是不會伺候！”

    太子殿下教訓的是。”我起身轉向那邊乖乖認錯，我是個隻會舞槍弄棒的侍衛，本不該在這兒。

    謝了。”太子妃喝了幾口水，把杯子遞回我手上，勉強微笑著。這話說得我後背一緊，難道我該跟太子妃說“不謝，甭客氣”？！我怔怔地看著她手臂上那些發紅的痕跡。

    退下。”太子目光全在酒裏那對蝴蝶上，連頭都沒抬。

    是。”我趕緊彎身倒退出珠簾，回身往外衝去，直到出了最後一層紗簾，我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剛才在太子臥室裏，我連大氣都不敢喘。

    不知道是怕他異樣的冰冷，還是怕他那屋子裏異樣的沉悶，還是怕彌漫在整個靜思堂的異樣的擾人心神的氣息，再在那裏我恐怕要窒息了。

    我把刀劍重新披掛好，站回先前的位置。

    我咬著嘴唇，努力提起精神聽著各處的動靜。雖然已經不被兩位主子盯著，心裏卻愈發惶惶不安，七上八下。算了，先讓那個認真得不得了的家夥多費一會心吧。我放肆地讓自己歎了口氣。

    兩道眼淚立即沿著幹燥的臉頰流進了頸窩。

    一放鬆自己，心裏的慌亂也肆無忌憚地張牙舞爪起來，變成了一把剜動的尖刀。

    迎親回來說好要接風要喝慶功酒的，光顧忙還沒喝呢？什麽時候喝呀？！我緊緊地握著劍柄，煩躁得恨不得喊出聲來：憑什麽讓我枯站在這兒？！我為太子大婚這件事已經累得夠嗆了！換誰站不了這崗，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鵟英領似乎覺出了有什麽不對，偷偷地向我這邊轉頭。我翻了個白眼，往另一邊扭了扭臉，不讓他看到。大哥，拜托你給我好好站崗，我這邊用不著你管！

    我不過是累了，想回去睡大覺，睡醒了狠狠喝頓酒，就著大碗紅燒肉！

    我，我真是好想要一壇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