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淨嚇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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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地上爬起來,迎著湖裏掌燈幹活那些人的目光,擰了擰濕漉漉黏糊糊的衣服,往營房走去。雖然已經盡量挑昏暗的地方避著人走,我那鍋底一般的臉還是嚇著了幾個小宮女小內監。
營房裏麵估計早就知道了這笑話,洗完臉沒洗完臉的都在探頭探腦等著看我。我大模大樣地走到後麵去洗刷,二三在那守著個木盆兒等著我,見了我就翻了個大白眼,說:“現在痛快了?!好不容易搶到這點熱水,我省著用的呢,快洗!”
還是小二三好啊!”我現在像是跟她倒了個個兒,處處得讓她照顧。
我也好!”四六從旁邊探出腦袋,拎了熱騰騰一桶放在地上,說:“哪裏就沒有了?不燒自然沒有!哼,踩乎人也用不著這麽火急火燎的!”
噓,小心啊!”我舍不得用這麽多熱水,先打了盆冷水把兩隻黑手洗出來。
不怕!不在營裏!皇後娘娘那邊不知道有了什麽好差事,早屁顛兒屁顛兒地去了!”四六放下熱水桶,說:“不過,統領,你今天可是真手賤!真手賤啊!”她咬牙切齒地加重了後一句,臉兒被熱水熏得紅撲撲的。
有了水你們也別拘著了,都放開痛快洗唄!”我愁悶地低頭看著被泥水浸透的衣服,有些地方已經結了塊。
衣服你不用操心,等裏外幹透了,明天穿上出去走,一路走一路掉渣!”二三取笑我。
那掃院子的不得打死我?”
為啥好好的突然要把湖排幹啊?”四六在旁邊伸了個大懶腰。
那泥巴裏可有好東西呢!到時候都把眼睛擦亮了。”我抖開黏成一團的頭發,把頭探進盆裏揉搓起來。
二三重新打了盆熱水,擰著毛巾問:“哎,統領,太子殿下跟你說什麽了?”
當心你們的嘴!已經不是統領啦!”我一邊大力搓著頭發,一邊說:“太子殿下不過罵了我幾句,讓我好自為之,別胡鬧了!”
對啊,是該罵你!本來就累得夠嗆,鬧什麽鬧?”二三捅了一下我肋骨,“你說你自己是不是發瘋!把大家都弄一臉髒,你得什麽好兒了?痛快了?”
我彎著腰悶聲說:“嘿嘿,萬一有人一下子把臉洗掉了呢?”
淨嚇唬人!淨嚇唬人!”四六怕聽鬼故事,聽了趕緊來掐我讓我住嘴。
我半天才洗淨身上的泥垢,換上幹淨的衣服。桌上有人替我留了飯菜,看來可憐我丟官的人還不少。因為天熱起來,今天晚飯的葷菜已經換成了醬肉冷盤,素菜是炒藕片和燜藕塊,沒有粥,換成了一碗黑乎乎的蓮藕湯,湯裏頗有些油星,是拿剔肉剩下的筒骨燉的。
哎呀,這下子不知道得吃幾天藕了!”四六趴在屋裏床上高聲發著牢騷!
姑奶奶別上火,別上火啊!當心給你塞上一肚子蘆葦根敗火!這幾天這東西可不缺!”旁邊一個小丫頭笑道。
聽著她們的說笑,坐在院子裏搓著泥黑的衣服,我反複琢磨著二皇子專門對我說的那句“何至如此”。
在我印象中,二皇子楚宜琮是個大大咧咧、心思簡單的人。他繼承了愉妃那張寬臉膛和那對彎彎笑眼,雖然不如太子風雅俊秀,卻多了幾分威武和質樸的氣息。我剛進宮的時候,二皇子還是一團孩氣,讀書、下棋這些事情總是坐不住,隻喜歡出去拉弓跑馬。沒人的時候就喜歡拽著內監和女侍衛跟他掰腕子,一贏就樂。有一年春旱,皇上出宮祭祀雨神,我們跟著去齋宮守衛。午後,皇上皇後都歇下了,二皇子趁這時溜出來散心,隨手點出我去跟他掰腕子。第一把沒贏過我,他吃了一驚,從此就記住了有個侍衛叫七六。到後來,他越長越壯,我確實掰不過他了,但他碰見我仍然喜歡跟我掰個腕子或者比劃幾下。
那時候,當侍衛的小姑娘們私下都覺得,大皇子長得斯文好看,性子卻拒人千裏;二皇子個頭長得五大三粗,看著怕人,倒是是個愛說愛笑的好脾氣。
我剛當上鳶英領第一天,去巡查的半路上就被他把頭盔搶了去。他拿著我的頭盔戴了戴,跟我說他什麽都不稀罕,就想當個大將軍。我雖然不願意世間再起戰亂,嘴上卻祝他心願得償——他那張臉和那副身板,簡直就是為戴盔穿甲長的。
我本來當二皇子是個簡單、開朗的耿直人,隻要讓他練武、讓他出去玩,他就能一直樂樂嗬嗬的。可是等他“長大了”,也讓人害怕了。一天宮裏開戲,他聽不進去那些教人為善,等太後看入神了就偷偷溜出來閑逛,看見我就喊我去一邊跟他掰腕子。這天,他突然加了個條件說輸了就得讓他親一個。於是我不光自己跳起來落荒而逃,還跟小丫頭們也三令五申,讓她們都記得避嫌,誰也不許再去沒輕沒重地跟二皇子掰腕子玩兒。
後來夜裏巡邏,我又壞了他的好事。
我豈會不知道他折回來專門跟我說了一句什麽話?無非是奚落我,在他麵前板著臉假正經了半天,到底還是栽在這男女私情上。
原來我以為的這臉寬心也寬的人,也是很記仇的。
站在竹竿邊上晾衣服的空兒,左右副領從外麵回來了,手裏各拿著一塊布料。左副領看見我便冷笑著說:“聽說七六很喜歡挖塘泥的事情,那就明天再接著去吧!”等她進了屋,右副領過來問了問我傷勢要不要緊。
我說這些天幾番折騰,結的痂脫落了不少,不過不打緊,早脫落了早省心。
那可不是要留疤了?!”她皺著眉頭說:“小時候老人都說,結痂發癢的時候千萬不能碰,要讓它自己脫落——碰掉了就是疤!你肯定要留個大疤了!”
唉,命在就好!疤算什麽?”我強笑著寬慰她。
左副領不知道出門想幹什麽,看見右副領又在跟我講話,氣得摔門回去了。
右副領沒理會,隻告訴我說今天皇後娘娘得閑,命令宮女整理宮裏東西。過去以為丟了的一小尊麟國進貢的象牙雕從舊物裏翻了出來,又能湊成一套了。皇後娘娘樂得喊各位皇子公主都去她那裏玩賞,順便把今天找出來的一大堆往年的綢緞料子都賞下去讓他們宮裏張羅裁夏衣,省得把東西放壞了浪費銀錢。於是自己也沾光得了一塊尺頭。她抖開那塊深藍布料,喜滋滋地說:“你看,織這麽多花兒多熱鬧——可是這不大不小的一塊,將來做什麽好呢?”
失而複得,這真是好事啊!不過你也不用急著來跟我說,我都不是統領了。”我沒理會布料的事情,朝左副領房屋那邊努了努嘴,說:“事情你們倆商量著辦就好。別平白因為我和她添齟齬。我根本不知道以前哪天得罪了她,讓她到現在還沒消氣。你也當心。”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了鵟英領,也不知道那位和七七出事的人昨天是否如願當上了代統領,現在是否正在給他穿小鞋。
沒事的。”右副領一笑,貼到我耳邊說:“皇後娘娘叫我們去是說公事。那七七不禁打,很快嘴裏就胡亂說出很多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