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跌打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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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晚上直到深夜,我們才吃上飯。

    偏偏今天廚房破了例,沒再給我們吃素炒、水煮或是涼拌的藕,而是動了大油水,做了滿滿一包肉餡兒的炸藕夾。原本金黃鬆脆的藕夾熱過一遍便疲軟了,到我們回來又放涼了,早沒了剛出鍋時候的香美,油氣也冒出來。倒是餓急了也顧不得這麽多,我們還是一個個狼吞虎咽,吃得顧不得抬頭。

    今天還真是忙啊,挖了大半天泥,竟然還顧得去搜東西!事情多得簡直不像是一天裏麵發生的。”有的人哄好了亂叫的肚子,嘴上就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扯閑天。

    何止!下午挖出屍骨來的時候還嚇得要死,晚上這一忙活倒好像把這茬忘了!”

    放冷了的炸貨本來就油重難消化,一提起屍骨的事情,一個向來嗓子眼兒淺的立馬就跑出去吐了,接著就有人嘻嘻哈哈起哄說她也有喜了。

    你們呀,累了一天還鬧得動!”三七不耐煩地訓了幾句,扒了幾口白飯就說再吃不下了,要回屋去躺會。我先前就看她架勢不對,趕緊往嘴裏收拾了幾大口飯,放下碗去替她叫值守太醫。

    後宮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女侍衛的小病小傷都去找一個年輕時當侍衛後來自己學了些皮毛醫術的老嬤嬤,不得隨便叫太醫。這麽做一來是為了不給太醫院添麻煩,二來也讓那位“藥嬤嬤”能老有所養。不過,三七的傷勢顯然不是藥嬤嬤能對付得了的,我便直接去了太醫院。

    今天當值的是個沒經驗的年輕太醫吳元貴。大肆搜宮之後,好幾宮的貴人都嚷著自己生了氣或受了驚不舒服,來求醫問藥的宮女恨不得把吳太醫扯成幾半,吳太醫忙得沒空理我。

    我推出太醫院,在樹影下猶豫了一陣,還是不敢貿然去花窖找那蘭小九,隻好先回去,準備等會再來看看。其實若是個辦事老到些的人在這兒,也不至於忙成吳太醫這樣,真去給每一個都把脈問診,再去絞盡腦汁地給那些不存在的病開方。

    我回到營房,去三七床邊坐下。她雖然一直嘴硬說歇會就好,看見我沒帶醫生回來,還是大失所望。我給她倒了碗水放在旁邊,幫她擦了擦汗,說:“是位吳太醫在。可是各宮裏或多或少都查出了一些不合規矩的東西,皇上可能是為這事情生了氣,今天晚上哪位妃嬪都沒召幸,娘娘們也各懷心思地鬧起病來了。太醫一時忙不過來。辛苦你再等等,我過一會再去試試。”

    我明白,沒事。”她努力笑了笑。

    三七是治跌打損傷的,以前開玩笑都說你是味藥。你現在治你自己吧!”我握著她的手說。

    她沒接我的笑話,反而低聲說:“你明天就當回統領,再把二三提拔起來,七八還沒回來,我又傷了……”

    說什麽傻話?!不急,你先好好養著。”我拍拍她的手背。皇上還沒發話給我複職,我哪裏能提拔誰?“你歇著,別亂動。我這就再去太醫院看看。”

    再次來到太醫院,看見吳太醫還在為配藥忙得團團轉。我便站在外麵,數著樹葉背後的幾點星星,耐心等著。等最後一個取藥的內監走了,我忍不住說:“就不會開一個誰都能吃一吃的不溫不火的補方來應付這種局麵?!”

    剛得空坐下的吳太醫愣住了,直直地望著我。

    我歎了口氣,說:“吳太醫略歇一下就跟我來吧,我們鳶英衛代統領受了傷,怕是傷得不輕,急需要醫治。”

    這位吳太醫說來也可憐,他的事情我略有耳聞。他雖然醫術不錯——大概是不錯吧,否則怎麽能進太醫院——但是人長得醜陋,一臉天花留下的麻子,還有幾顆大黑痣。他入宮不久就獨創了一張美膚養顏的方子,希望能靠此方一舉成名,但是哪位娘娘都不肯吃——自己頂著那樣一張臉,怎麽不先美一美?他後來又擬過美膚養顏的藥膳方和沐浴方,同樣遭到了冷遇。所以吳元貴太醫就成了“無緣貴”,還有個更難聽的綽號叫“貴不了”。

    之前沒和他打過交道,今天剛發現他是個認真的人。雖然剛才被各宮娘娘累得夠嗆,聽到我說“傷得不輕”,還是擦了把汗、喝了口水就拎起藥箱往我們營房來了。其實剛才我也是急了亂發火,要真是個在宮裏久了變油滑了的太醫在,我手上又沒有哪位主子的命令,還未必請得動。

    走了半路,他突然用試探的語氣問道:“姑娘,你怎麽如此了解開方的事情?”

    我尷尬地回答:“吳太醫,我可不懂醫道,隻是在宮裏時間長些,略學了些偷奸耍滑的伎倆。”

    他笑了笑,說:“你說得有道理,其實許多貴人真的沒病,純屬疑心,有些有病的也是因為成日吃了就閑呆著養出的‘富貴病’。”往前走了一陣,他又說:“哎,這位姑娘,看你臉色有些暗淡,倒是真該進進補!平日裏該多吃些紅棗、雪耳之類,能讓氣色好些!”

    謝謝吳太醫!”我暗暗一笑,竟然也給我養起顏來了。

    改天得空來,我給你寫個方,材料都不昂貴,也不太苦,自己煮成羹湯,堅持吃……”

    吳太醫,我們都是吃廚房裏大鍋做的飯,從不自己動火,就冬天那幾個月屋裏添個炭盆。平時一營人燒水熱飯還搶不過來,上哪兒去燉雪耳紅棗?”

    哦,也對。”他悻悻地歎了口氣。

    我看他難過,便安慰說:“看得出吳太醫真的是個敬業的好太醫,隻是世間有太多‘非這樣不可’的事情,宮裏尤其多。”

    姑娘很是一針見血。”

    吳太醫才是拿針的!”

    他笑了。走到一片幽暗樹林的時候,他突然說:“我知道宮裏都在取笑我……”

    噓!”我搖了搖頭,示意他離開這再講。這裏不遠有我們的崗哨,這種發牢騷的話可不能被第三個人聽去。其實不用他講我也明白,他豈不知道對後宮娘娘們來說,誕育子嗣是比養顏更重要的事情,可是哪裏能一來就動幾位老太醫的飯碗?就算想動也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