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徇私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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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下了一道柵欄才開的水門,這樣的話沒有大礙。

    如果是先打開水門放了一會水才想起來放柵欄,那就等於是皇宮開了一陣子門。這可是報上去就會掉腦袋的大事了。

    被師父耳提麵命了那些年,我十分清楚,刺王殺駕的人衝到眼前來的時候並不多。相反,對我們這些侍衛來說,最危險的情況就是天天做一樣的事情,生出厭倦懈怠之心,開始覺得一些小事“不打緊”。

    我之所以突然急著招呼所有人出去,是因為擔心工匠頭突然想起來是後麵那種情況,為怕受罰,給其他工匠傳遞放下柵欄的命令,把我的人關在水道裏,以此要挾我幫他掩蓋這件事。

    餘太醫的教訓是今早上的,還新鮮著,我還沒忘。

    在餘太醫那裏,我已經被迫不厚道一回了。剛才在皇上麵前,我沒說餘太醫不寫中毒的真實原因是怕留下誤診記錄對自己前途不利,而說他也是為了破案用心良苦。但是皇上活了這麽多年、念了那麽多書、成天麵見那麽多精明厲害的官大人,我一個十幾歲的二愣子想出來的這點謊兒豈能騙得過他?

    早上我答應了餘太醫讓他在記錄裏那麽寫,就是懶得再聽他說話——他下一步一定會說我和他明明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旦寫了是“東風起”中毒,就由不得人來追問我怎麽看守的皇宮,竟會讓這些下三濫的毒藥流進來,所以不如這樣悄悄遮過去,對兩個人都方便。

    可我恰恰是想明白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這句話。就算我和他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串我們這些螞蚱的那根繩子還是在皇上手裏攥著。要是犯了皇上的規矩,惹皇上生了氣,繩上的這些螞蚱誰都保不了誰。

    一串兒螞蚱都得下油鍋的時候,隻能認了。

    如果有幾個螞蚱能逃出去,那也是各自逃命,逃了誰算誰。

    那麽急著自保的人,真到出事的時候更不會保我。

    所以,我要想多活幾天,最保險的辦法就是永遠不騙皇上,其他的人得罪不得罪都是次要的事情。

    我低頭看著腳下的一塊塊沾滿泥漿的青石頭,長長地吐了口氣。

    工匠頭這老人剛才罵我罵得不留情麵,我也確實該被罵一罵,心裏一急就自己跑了,還拎走了唯一的燈。把他一個腿腳不便的老人丟在那陰森的隧道裏守著一堆不堪的屍體,這事情確實做得不妥。我並不為挨罵生他的氣。看著他花白的須發、樹皮般的皺紋,勞作變了形的手,我倒生出了幾分惻隱。他老老實實幹活幹到這個年紀,快能圓圓滿滿地告老還鄉了。都是當差的,大家都不容易。說實話,雖然我希望早點弄明白那些刺客是從哪裏進宮的,但是我寧願不是從這條管理疏忽的水道,至少這會兒寧願不是。

    一塊石頭動了一下,把正在出神想事情的我嚇得一蹦。

    原來是一隻有湯碗大的烏龜,氣定神閑地把腦袋從殼裏慢慢伸出來,我被自己的大驚小怪逗笑了。這麽多人下太液池來又是挖藕又是鏟泥,竟然還剩了這麽個大家夥在這兒!我彎腰敲了敲它的龜殼,剛剛伸出的腦袋倏地縮了回去。我便順手搬起它往岸上走去。

    先上岸來的工匠頭心事重重地蹲坐在岸邊。我們倆心照不宣,我派去的人快要把記錄簿子拿過來了。

    我把龜放在地上,閑坐著的小丫頭們立即圍了上去。烏龜剛小心翼翼地把頭爪探出甲殼,馬上又被她們嚷嚷得縮了回去。

    “這麽大的烏龜得長幾年啊!”

    “我覺得烏龜這東西就挺好玩,爬得慢,這麽放著也不怕跑丟了!”

    “當心別讓它咬了!”

    “咱們拿回去養著吧,它吃什麽呀?”

    “哎呀呀,我可不玩這東西!泡死人的水裏遊過的!”有人說了這麽一句,她們又尖叫著四散跳開來。

    我也在池邊蹲下,看著她們看得愁腸百結。到底隻是些十幾歲的女孩子呀,一陣哭了,一陣又樂了。就像柳樹上輕飄飄的白毛毛,動不動就聚成一堆,有一點兒風就跟著打轉兒。二皇子問的事情我也想問,是誰把這些少不更事的女孩子推到滿天下的亂臣賊子麵前?為什麽要把這樣的重擔放在她們單薄的肩膀上?是誰連麵容、身段和聲音都不讓她們保留?

    我怎麽突然在想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難道我還敢挑開國皇帝的錯不成?真是一時豬油蒙心了,我趕緊收回心緒,看著旁邊愁眉苦臉的工匠頭。這老人早上還挺矍鑠,現在卻憔悴多了。他臉上的愁緒也漸漸傳染了岸上的其他工匠,漸漸沒有一個人有心說笑,都在望著一個方向。

    的確,誰都不容易。可是做錯了事情的話,什麽辦法都沒有。我按下心裏的愧意,也盯著著他們張望的方向。

    取記錄的姑娘總算過來了。

    我先起身接了過來,直接翻到今年過年那頁,往後仔細翻看著,這些匠人寫的字大多不敢恭維,值夜打盹不耐煩時候記的東西看起來倍加吃力。“三月廿二,按令排太液湖水,下柵欄,開水門,當值五九。”看到這行潦草的字,我笑著拿起簿子,把還帶點油花的這一頁伸到工匠頭眼前。“看!皆大歡喜!”

    他頓時鬆了一口氣,滿臉的皺紋都舒活了。

    “老人家,煩勞以後時常提醒各位兄弟,大家每日裏都警醒些就好!”我把簿子還給他,招呼小姑娘們趕緊回去燒熱水燙澡。她們還當真誰都不再碰那烏龜了,隻好我自己抱著。

    一回到營房,我直接把兩隻已經被泥水浸透的靴子直接脫在外麵,光著腳回屋換上衣服,盤腿坐在椅子上研了墨,把今天怎麽發現屍體的事情記錄下來,又抄了好幾遍,撿了最整齊的那份叫人送去金華宮給三皇子。後宮再現屍體的事情三皇子已經大體知道,水道閘門開關的記錄又冒犯不到誰,也沒什麽好擔心紙條被人調換的。再說,三皇子還讓我等著,興許會派人喊我同去皇上那裏說愉妃的事情呢。

    紙條送走了,心裏一鬆,方才覺出累得渾身發酸,我草草扒了碗午飯就去洗澡。

    熱水順著後背流下又漫過腳底,皂莢水潔淨的氣味吸得滿心滿肺。半天裏出了這麽多事情,真是心力交瘁,我也讓自己鋪張了一回。本來已經洗幹淨了,又多打了些水,小心避著傷口,一瓢一瓢往身上澆。正覺得渾身關節燙得熱熱的,十分舒服的時候,我猛然想起,太子妃還讓我務必去她那裏一趟。

    我趕緊扔下水瓢往外跑。簾子一掀,立即冒一身雞皮疙瘩。

    這一天怎麽有這麽多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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