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英領，四哥兒今天為什麽中途才去學堂啊？”

    一聽見皇上問，我隻好把和四殿下約好下了學堂教打石子這一節之外所有的事情都如實說了。皇上麵色陰晴難定，手指在光滑的檀木桌麵上彈了半天，才慢慢說：“這倒也是個辦法！”

    “什麽辦法，請陛下明示！”

    皇上衝我狡黠一笑，揚手讓早就端著茶水和點心、蜜餞在旁邊等著的小內監們上前。嚼了幾顆果子，喝了一杯茶，皇上才說：“朕恰好為琅兒愚頑懶惰、不肯讀書的事情頭疼！既然你不嫌事多，朕就把這差事給了你吧！”

    “請陛下吩咐！”我聽著就覺得緊張，什麽叫我“不嫌事多”？

    “賢妃向來性子軟弱，管束不住琅兒。伺候他的那些人更是不敢拿他怎樣。從明日起，朕就命你每天早上去銀芳宮，負責把琅兒送到上書房；到下學的時候，也不許他亂跑，一定先拖他回銀芳宮給他母妃請安！除非趕上出宮辦事，不得有誤！”

    讓我去接送四殿下上學放學？我可不敢接近這位小祖宗！

    我趕緊央告道：“陛下，微臣怕是……”

    “朕既然讓你負責這差事，便不會束縛你手腳！在琅兒麵前，朕給你一道特赦——若他還敢逃學偷懶，你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哪怕是綁也要每天把他按時綁到上書房去！這是朕的命令！”

    “陛下言重了，微臣哪裏敢打罵四殿下！微臣盡心盡力就是了……”我一邊答應著，一邊暗暗叫苦。

    “嗯。記住上書房念書的時辰和日子，多長隻眼睛，別讓他中途跑了！”

    我心灰意冷地回答道：“臣遵命。”突然想起什麽，趕緊抬頭問：“情急之下點穴可不可以？請皇上示下！”

    “點！”不知為何，皇上的目光突然陰冷起來。他望著旁邊香煙嫋嫋的銅香爐，狠狠地說：“給他一個月，讓他壓服性子，好好做他該做的事，否則……”

    我半晌沒等到“否則”之後的話，隻好答應了一句：“微臣一定盡力而為。”

    皇上打個嗬欠，伸手拿起了一本折子。我正準備告退，皇上又打了嗬欠，把折子丟下了。“你過來坐下，再陪朕下陣棋！”看我發愣，皇上冷笑著說：“過來，昨天朕剛費力教了你，你可往心裏去了？坐下，不下贏一盤不準走。”

    小內監們飛速搬走了折子，擺上了棋桌。我隻好在棋桌對麵坐下。我進宮五年了，好不容易學會了怎麽在宮裏做人——可是這次出宮迎親回來，我似乎又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做人了。

    上次和鵟英領在紫藤架下看太子和三皇子下棋，我一個二愣子雖然不懂下棋，但是也猜得出三皇子是在最後幾步裏讓太子贏了。可是五子棋一盤總共就那麽幾步，我又下得這麽差，這可如何是好？！

    下到第七盤上，我才贏。

    皇上有些失望地說：“我原以為你悟性會比這好一些。”

    “微臣愚鈍。”我趕緊跪下請罪。

    “起來！坐那兒！”皇上拈起一個子敲著棋盤，“朕問你，你覺得人為什麽要學棋？是怕沒事幹麽？”

    “不是……”

    “那是為了什麽？”

    “微臣不知道。”

    皇上略帶怒意地長歎一聲：“下棋一是教人靜下心、沉住氣；二是教人思前想後，每下一個子之前都想清楚對方接下來會怎樣，自己又該怎樣。”

    “微臣謹記陛下教誨。”

    皇上手指一鬆。那顆棋子掉落在棋盤上，嗡嗡地原地滾動了半天才停下。“你不是愚鈍，你是沒上心！你天生心懷坦蕩，壓根沒存過悔棋耍賴的想法，這點好。但是，你也壓根沒把輸棋當作一件應該懊悔的事。”說到這裏，皇上重新拈起了剛才扔下的那顆棋子，衝我說：“你不會下棋，大概也聽說過：象棋裏都是兵馬將帥，圍棋裏有‘劫’、有‘活’、有‘殺’。一盤棋下輸了是沒什麽大不了，一場仗打輸了可就死了。”說到這裏，皇上喝了口熱茶，斜瞥著我：“你可以不怕輸、不怕死，但是不能不把輸和死當回事！死了可就活不過來了啊！”

    這番話聽得我如同身上壓了一個千斤重的冰塊，既動不了，也說不出話。

    “再來一盤。”皇上把那個棋子下在天元上，“以後下子謹慎些，有些時候一步錯了，可就死了！”

    我戰戰兢兢地拈起白子，手上已經滿是冷汗。皇上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說：“你不用怕成這樣。朕不過是由下棋想起些道理，隨口說給你聽罷了。”

    這盤棋，我到底還是三下五除二就下輸了。

    皇上倒是麵色輕鬆，沒有再留我，自己把黑子一顆顆撿起來丟進棋盒，說：“鳶英領，有件事該昨天晚上告訴你，卻忘了。”

    “陛下請講。”我腰帶裏麵已經被汗濕透了，隻想快點跑回營房去換衣服。

    “朕不是沒想過照應莞爾的親戚！”

    我緊張地抬眼望著皇上。

    他平靜地說：“可是她那幾個兄弟還有姐夫，實在是不堪大用！”

    “陛下英明。”昨天晚上的那些話說得確實像在埋怨皇上不管愉妃家裏的難處，我自知理虧，隻好又起身請罪。

    皇上摩挲著棋盒外壁光滑的烏漆，歎道：“沒有足夠的才學和見識，給了他們高位，他們也坐不穩；給他們太多錢財，就等於給了他們災禍。越是缺越不能多給，朕也很難！”

    “皇上恕罪，是微臣失言。”我小心翼翼地答應著。皇上準我起來之後，我趕緊把自己用的白子撿回棋盒。半透明的光滑玉料冰涼入骨。

    皇上把最後一個黑子撿進手裏，攥了一陣，一下子張開手掌撒進棋盒裏，舒了口氣。“你既然願意多學，也好。”

    我也趕緊鬆了口氣，叩頭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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