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急起來，總管內監的腳力可比不上我。往禦書房去的路上，我好幾次無奈地停下腳步，回頭等著他顛顛跟上來。我這還隻是走路，還沒像發現屍首那天那樣使上內力撒腿跑起來呢！看來他的確不是我所期待的暗衛了。

    “統領等等，累死老奴了！”他氣喘籲籲地跟著我，說：“皇上這病，病得奇怪！”

    “公公仔細講講，到底是怎麽了？”

    他用袖子抹抹汗，邊趕路邊說：“誰知道呢！本來還好好地在禦書房坐著看折子，突然就黃著臉厥過去了！趕緊傳了太醫，太醫拿針紮醒過來，皇上就不認人，說胡話，兩手還一直亂抓。太醫全叫到禦書房，聚在一起也沒商量出個辦法兒來。隻有幾個老嬤嬤說，看皇上這樣子不像是普通病症，倒想是沾了什麽邪祟，眼前看見了什麽，心裏害怕。說讓奴才先找個身上殺氣重的人來旁邊鎮著，試試管不管用。這後宮裏還有誰啊？！老奴就想到統領您了！”

    事態看來是非同一般，這位一向倨傲的老內監竟然也對我恭敬起來。可是我一邊往前走，一邊隻覺得滿心冰涼。我雖然有特許，能在皇上麵前穿甲帶刀，可是我身上哪裏有殺氣？！皇上都是拿我找笑料的！不過，離皇上這麽近的老內監都覺得方圓之內就我有殺氣，看來是真的沒有單獨的暗衛了。

    禦書房裏果然站了半屋子大氣都不敢出的太醫。皇上平時看折子的坐榻上的東西都搬走了，好讓他躺著。靠床尾的地方依次站著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一個個都滿臉焦急，但也不敢出聲。連三皇子的咳嗽都拆成了好幾個小步驟。

    “呃……走……走啊……救，救命……啊……疼啊……”

    皇上眼睛直直地望著天花板，滿頭冷汗，嘴裏叫嚷得熱鬧，兩手亂抓亂打，兩腿亂蹬，仿佛真有人在襲擊他。地上潑著好幾攤藥湯，一個小內監戰戰兢兢地跪在腳踏邊，專門等著皇上身上搭的蠶絲薄被滑落下來就再撿著蓋回去。金黃的綢緞福壽紋被麵已經讓皇上抓撓得起了絲。

    我一進屋子，所有的眼睛都轉過來，嚇得我頓時冒了一身冷汗。一直神誌不清的皇上也像是知道有人來了，突然變了抓撓的招勢。

    “微臣來遲！皇上恕罪！皇上，您這究竟是哪兒難受？怎麽了？”我焦急地跪在榻前問了半天，他嘴裏隻能發出些聲音，連不成句子。太醫院院首卻說，老嬤嬤的法子怕是有用，我一進來，皇上的情況就不一樣了。“統領，快想辦法！”

    一句氣話湧上喉頭又趕緊咽了下去，我轉回身子繼續觀察著皇上——這麽多名醫在這裏都不濟事，我能有什麽辦法？！

    “滾……走……別，別過來……救命……快救救……”皇上雖然眼神渙散，還是拚著力氣翻過身朝向我這邊。我觀察著他手腳的動向，猜著他是要指給我看些什麽，就順著他的手一直問他：“陛下，是這兒？是這兒？”每次我一問，他連連出聲，我也不知道是讚同還是否定，隻看出他現在渾身哪兒都難受。後麵一圈人都在等著我拿出辦法。我看著皇上黃裏帶烏的臉色，咬咬牙，抬頭對禦前的內監說：“還請公公信我一次！”

    他也一直在凝神觀察皇上，聽見我突然衝他說話不由得一慌。“統領你是要……”

    “想到一個法兒，不知道管不管用。請三位殿下讓微臣一試。”我轉身朝三位皇子磕了個頭。

    “你試！”太子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皇上恕罪！”我用膝蓋挪近龍榻，拔出了隨身的短匕首。

    “統領不可！”“且慢！”“住手！你要幹什麽？！”屋裏的人立即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下有分寸，不會傷到皇上！請各位信過在下！”我用左手指著皇上正抓的地方，問：“陛下，是這兒？”

    “呃……呃……”聽見皇上發出聲音，我右手握的匕首就狠狠朝那裏的空氣紮去，嘴裏罵道：“叫你害皇上，殺了你！”

    雪亮的刀尖在離皇上身體還有半寸的時候停住了。隨著皇上吐出的一口長氣，整個屋子的緊張都在我背後崩塌，老內監直接腿一軟坐倒在地。

    我裝腔作勢地收回匕首，對皇上說：“皇上放心，微臣已經把它殺了！”

    “唔——唔——”皇上又撓向了頭頂。

    “好，這兒對吧？微臣看見了，殺！殺了它！”

    “唔——”皇上又撓起了自己的左肩膀。我小心翼翼地在那裏比劃著匕首，滿臉凶相地嚷著：“殺！都殺了！”

    太醫、內監和皇子們哭笑不得地互相看了看，像是都在問：殺氣難道就是這樣？

    我在這裏揮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皇上指揮下殺得起勁。可這也不是辦法，皇上得的顯然是邪病。我隻是在到處亂刺空氣哄騙他，還指望太醫們趕緊想出法子來。

    太醫們已經在私語，說這樣隻能讓皇上舒緩片刻，還未找到病症的根本。被小內監攙起來的總管內監不敢上前，隻在後麵蠍蠍螫螫地提醒著：“統領可千萬小心著點兒啊！”二皇子急得滿屋裏走起了柳，不是罵這個沒用就是罵那個無能，罵得最多的是宮裏的僧道——明明知道不是普通的病，他們卻束手無策。

    我一聽到已經請過了僧道，心就涼透了。可是皇上比劃得越來越起勁，慢一刻都要叫嚷，我隻好專心地在那裏揮刀做戲。“微臣遵命！全弄死！全都殺掉！”可是戲做著做著，我越來越慌了——皇上指的地方越來越多，可不是要我騰出屋子來舞大刀吧。

    這時，外麵擠進來一個小內監，小聲說：“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請您……”

    楚宜玨立刻火冒三丈：“沒看現在這裏正出事麽，孤哪裏有空回去？！”

    小內監戰戰兢兢地回答：“娘娘不是請殿下回宮，娘娘在這門口了，就叫太子爺出去說幾句話！”

    “有什麽話非要在這節骨眼上說，叫她趕緊回宮好好待著！”楚宜玨一邊看著我瘋瘋癲癲地到處殺著不存在的東西，一邊煩躁地揮了揮手。

    “娘娘說是要緊的事……”這個小內監還挺倔，雖然聲音都抖了，就是像長在地裏一樣不肯出去。

    “管他什麽事都先放著！”雷霆一樣的一聲吼在腦後炸響，好在我一直警醒，沒有被這一聲嚇得揮歪了刀。

    “撒嬌不會找沒事的時候撒？！”二皇子忍不住了，攥著雙拳就奔那小內監過去了。

    “二皇兄且慢！”三皇子捂著嘴，一邊咳嗽一邊勸道：“大皇兄，皇嫂一向賢惠知禮，今天也許是真有要緊事情？這裏有我和二哥，你就出去片刻再回來也無妨！”

    我在那裏拚殺著，也抽了個空回頭來說：“娘娘不是那等沒數的人，微臣也作得了保！”

    楚宜玨望望這個望望那個，鵓鴿一樣伸著頭焦躁地來回轉了幾圈，還是被三皇子的眼神送了出去。二皇子沒揍成小太監，又霸氣撒到我這邊來：“你在這裏殺了半天了到底在殺些什麽？！父皇怎麽還不見好？！”

    我不敢理他，這時候哪能承認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殺什麽，就是在哄著皇上讓他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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