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英領。”三皇子微微抬了一下手，有氣無力地喊了我一聲。

    我趕緊跑過去跪在他床前，忍不住問道：“三殿下，您這是怎麽了？剛才不還……”

    “老毛病，不打緊。”他努力地朝我笑了笑。

    看見他這一笑，我險些沒哭出來。他嘴裏牙齒上全都糊著粘稠的血液，都這模樣了還笑什麽啊？！我連忙答應道：“三殿下叫微臣來，有什麽吩咐？”

    “別慌。”他剛說完短短就咳了一聲，淺碧的床單上立即多了幾個細小的絳紅斑點。

    “微臣不慌！”我使勁點了點頭，可是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已經七上八下不知道該幹什麽了。我開始隻覺得是他喊我來商量事情，來得理直氣壯，根本沒想到這會功夫他就成了這副模樣。過去隻知道他體弱多病，常惹皇上娘娘們擔心，從不知道他這病犯起來有這麽可怕。

    “我又犯了病，怕是得關門養幾天了。”他氣若遊絲地說了一句。

    “嗯，三殿下，您千萬好好養著，啥都別操心了！愛他媽出什麽事，您都別管了！”我鼻子酸得厲害，可是我知道這時候最忌諱哭，便口不擇言地亂說了幾句。剛才這句粗話一不小心泄露出來，後麵宮女們發出一陣議論。

    “我發熱。你試試。”他抬起一隻手伸到我麵前。

    如果躺在這兒的不是皇子是別人，我都能氣得跳起來去抽他兩個大耳刮子。人都成這樣了，我還能疑心他裝病是怎麽著？！可是他的手還固執地停在那兒，我隻好去試了試他手心，果然燙得厲害。這時，他彎起細長的手指，握著我的手說：“我病了，勞煩你去跟父皇說一聲。”

    “微臣遵命！”我往外抽手，他卻還死死握著，像是全身的力氣都在這幾根枯瘦細長的手指上。

    “別慌，記住了？”他勉強睜著的眼睛閃了一閃。

    “記住了，記住了！”我連連點頭，他這才鬆開手，說：“去吧。”

    我不禁一愣，他病成這樣還專程叫我來，就為了說這麽幾句話？

    可是眼下這情形，我又不好再多問。才這麽一會工夫，整個人就剩嘴裏有點血色，我直害怕他再多說了話連這點氣力都用沒了，隻好急急告辭退出來。

    走出金華宮，我隻覺得自己也像得了大病，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精神恍惚地努力拎著兩條腿朝龍乾宮方向走去。本想來找三殿下要個主意，他卻病得再也動不了心思，也隻能去找皇上了。

    夜色雖濃，我眼前卻總是籠罩著一片血紅，滴滴答答的血，緩緩流動的血，噴濺的血，幹結的血……血裏藏著凶惡的蠱蟲。

    總管內監走下龍乾宮的台階，麵露難色地對我說：“統領，眼下怕是不方便，皇上剛讓把呂美人接來。”

    我深吸一口氣，向他行禮：“公公，我有要事稟報。”

    “唉，統領！”

    “嗯？”

    “老奴說了，呂美人正在這兒。”

    “公公，我有要事稟報皇上。”

    “統領，你這是掉了魂了？”他皺著眉頭拿著拂塵在我眼前晃了幾晃。

    “嗯？”我看著他說：“公公，三殿下有事讓我稟報。三殿下病了。”

    他長歎一聲，搖著頭說：“你是真掉了魂了！”

    “公公，是要事，等不得了。”

    “唉，真是倔。”他最終給了我一個大麵子，進龍乾宮傳話去了。

    還沒等到皇上給我進去的命令，就先看到接呂美人的車輦過來了，呂美人低著頭氣呼呼地從裏麵出來，坐進了車輦。

    “統領，進去吧？”內監的細嗓子蓋過了碌碌遠去的車輪聲，我回過神來，跟著他進了龍乾宮。皇上歪在那張羅漢床上半躺著養神，拿一張雲豹皮縫的褥子蓋著腿。我進去施完禮，皇上才睜眼看著我，冷冷地說：“這宮裏有多大的規矩都管不了你？！”

    “陛下恕罪，微臣有要事稟報。”

    “說！”皇上歎了口氣，揉了揉腦門，重新眯起了眼睛。

    “陛下，三殿下犯病了，發熱，還吐了血。”

    “太醫去了麽？”

    “去了。”

    “既然去了……”皇上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轉過臉來鬱悶地瞪著我，我低頭繼續說：“還有，田氏在牢房牆壁上寫了些東西，可了不得的東西。”

    “哦？”聽見那個“可了不得”，皇上掀開豹皮褥子坐了起來，內監趕緊上前給他在背後墊了個明黃軟墊。

    我這才定了定神，說：“陛下，田氏在牆上寫：皇後要把皇嗣斬盡殺絕。”

    內監趕緊逃一樣地衝出去掩上了門，我木然說：“沒了，就寫了這麽一句。”

    皇上皺著眉頭撚起了胡子，盯著燭火的焰心說：“有誰看見了？”

    “沒有別人看見。”我頓了一下，補充說：“微臣離開之前還沒有別人看見。”

    “老二！老二！”皇上突然轉臉衝外麵喊了兩聲。

    剛躲出去的老內監又急急趕回來。皇上打了個哈欠，說：“去，找朕不愛用的那幾塊墨來。”

    “陛下這是要……哎呦，陛下剛才受罪，這才剛緩過來，就別寫字勞神了！”內監殷勤地把臉皺成了一個老苦瓜。

    “朕寫什麽字？！甭管什麽顏色的，放著不愛用了的那些都找出來，找人砸了，擱桶裏和了。”皇上又回臉看著我，說：“知道讓你幹什麽了？”

    “潑牆？”

    “哦，看來腦袋還沒全壞！”皇上歎了口氣，伸了個懶腰，重新躺下，說：“鳶英領，田氏是重犯，這麽大的事情你直接說就好，為何先把三哥兒的病搬出來？”

    “的確是三殿下讓我來跟陛下報一聲的。”三皇子拚著命跟我說了那麽幾句話，我雖然參不透用意，也不能不替他說。

    皇上歎了口氣，說：“算了，你這會魂不守舍，不再跟你說別的了。拎著墨走吧，今天夜裏別再來擾朕！”

    “謝陛下。”我剛要往外走，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但願今夜不再出事。”

    “不是說了麽，正三品以下，你隨便抓！別的，別的也先自個兒看著辦！都讓朕安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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