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膳，我叫過之前挑出來的那幾個水性好的，在七八那間空屋裏給她們略略講了幾句今天晚上要去做什麽事。

    她們早就忘了還有這回事，現在聽見也都麵露驚懼，連連搖頭說使不得。那水道本來就狹窄，這麽多雨水一下子湧進去，人在裏麵怕是連頭都露不出來。

    有一個人跟我進水道清理過屍體，別人嫌水道狹窄，我還能哄騙一下。她嫌窄，我就不好說話了。

    “真不行麽？”我聽著窗外的雨聲，似乎比剛才吃飯時候又稀疏一些了。

    “若是順著水流往外遊，倒是還有生機。可是這樣的天，逆著水流往宮裏遊，怕是難呢！”她眼巴巴地望著我，抱著膀兒，兩隻手在手肘上捏個不停。

    我也眼巴巴地望著她。

    她最終低下頭，嘟囔著：“有的人天生跟水鬼兒似的，什麽都難不倒。可這樣的人能有多少呢？反正我算不上。”

    “明白了。是我心急了，一會我自己去跟三殿下說。不過這下雨的勁兒已經小多了，過會停了也不一定。你們且都準備著。”

    我們沉默著聽了一陣雨，相互大眼瞪小眼。

    我知道她們心裏盼著雨再大起來，好免了這趟差事，可是這雨竟然在我們眼皮底下停了，隻剩了屋簷角流下水來的汩汩聲。一個姑娘長長歎了一聲，說：“這兒怎麽就沒個人有王八的命呢？！”

    我剛打開窗戶想看個究竟，聽見這話回過頭來，問：“什麽叫王八命？”

    “要是有個人出門就變天，到哪兒都趕上下雨，就說他有王八的命。”

    “這命好？要是有這麽個人，輪到你跟她一起站崗和出宮，那可怎麽辦？”我翻了她一眼，說：“這個事關重大，躲是躲不過去的。我們沒有王八的命，又沒有那能看風雲變幻、預知下雨幾分幾厘的神通，還是早早了了好！我這就出去到太液池邊上看看，再去問問三皇子吧。”

    抱怨沒人有“王八命”的那個姑娘軟軟地趴在桌子上，可憐巴巴地說：“三殿下不是病著麽？肯定不願出門，這事情啊，說不定就了了。”

    我哭笑不得地關上窗戶。“我的小姑奶奶，是不是得頭頂盤香，三步一拜才能請得動你出馬？”

    旁邊一個立即跳起來，說：“沒沒沒！統領，她不過是歎自己的命罷了！她就是可惜，自己沒有王八命，當不成王八！”

    “哈哈哈，對，小二二就是想當王八了！”

    剛才還垂頭喪氣的幾個小姑娘找著這個把柄，說著就嘰嘰喳喳地在屋裏追打起來。

    “我出去了，都省著點力氣！”我起身使勁活動了一下肩膀，抄起七八留的那把寶貝朱漆梳子，把半潮的頭發重新綰了起來。雨天頭發幹得慢，現在隻覺得後頸的衣服潮濕得發粘。

    剛收拾妥當要往外走，金華宮裏傳話的內監就到了我們營房，尖利的聲音劃破了冷森森、潮乎乎的空氣。“三殿下有話，說今日雨大，等水退下去一些再做行動。請領了這差事的各位今日晚些歇息，人定時分到太液池邊聽候吩咐。”

    人定時分。

    我隱隱感覺到背後升起了一團幽微的怨氣。

    等送走了這位內監，四個人都伸手捏起了小二二的臉，說：“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沒王八命！”“就是，快去變個王八！”

    她們是怨我，怨這命令，隻是沒法說。

    “夠了！都去歇著養養精神吧！我說過這是要緊的差事！”既然還有幾個時辰，我也不好不到梅師父那裏再裝下樣子。

    “統領！”一個聲音叫住了我。“從挖泥時候我就不明白，咱們怎麽就和這太液池較上勁了？！”

    我停下腳步。

    “統領，這宮裏出了大事了！已經有姐妹被拿了起來，別說輪不到我們打聽！”她的聲音已經小了許多。

    我回頭歎了口氣，說：“我自然不會說這種話。”

    五雙眼睛盯著我，有迷惘的，有恐懼的，有好奇的。

    我盯著這裏麵最亮的那一雙，說：“可是我沒法說明白，我也不知道！我隻能告訴你們，咱們今天晚上去試一試，這些賊人是不是能趁下雨放水的時候從太液池水道裏進來。若是試成了，能弄明白許多事。七八她們的罪過也許會跟著變小些，早日有個定論。”

    “敗了呢？”

    這句話像一陣冷風卷過，我心裏驟然一抖，咬咬牙說：“不能敗！”

    沉寂中簷下又滴了許多雨水。

    “不能敗。真的，這件事不能敗。咱們還是商量商量，怎麽把事情弄得更周全吧。”我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不讓自己聲音發抖。“衝壺熱茶來，咱們合計下。”

    二二踢了一腳凳子，苦著臉說：“她們自己命不好，遇見事情，憑什麽讓我們下水搏命……”

    “二二，別鬧！咱們好好商量。到時候在水裏搏命，為的不是救她們，也是為了咱們自己還有明日！”剛才追問我的那個拍了拍她肩膀，按著她坐下。

    八三。

    我暗暗把她的號碼看在眼裏，從剛才這幾句話上看，倒是有幾分頭腦和擔當。我舒了口氣，拖著凳子坐下，說：“哪裏又有這麽多話？！難道不記得了？！咱們的頭一條規矩就是‘有令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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