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嚇著姚美人，讓她愈加胡思亂想，我到了臥霞軒之後，便說那方子沒問題，隻是煎藥要求極高，一刻都不能錯眼。怕禦藥房活多顧不過來，還是把藥材取回來，在自己宮裏看著煎最放心。畢竟蘭鶴舒也還說不出來究竟是哪兒不對——也許是看走了眼呢？也許隻是因為那樣東西該是陳的用了新的，或者是煎藥火候錯了呢？

    我覺得這通謊編得差不多夠圓了，姚美人聽完，臉上也總算有了點喜色，立即吩咐人往外搬花。

    給她這裏加護衛的事情，雖然皇上點了頭，也不得不知會皇後娘娘一聲。從臥霞軒出來，我就徑直去了鳳坤宮。

    鳳坤宮正殿裏也擺上了四大盆五雷箭，比姚美人那兒的兩盆長得更為繁盛，簇簇小花開得美意盎然。我進去時，皇後娘娘正站在旁邊含笑觀賞，跟一邊的宮女們說，這幾天就讓畫師來工筆繪幾張，拿去讓首飾匠照著，用黃玉、粉晶和翡翠鑲幾對花簪，賞給幾位正當妙齡的公主帶。“給她們姐妹幾個戴著玩的，不用太破費，托兒就不必用赤金了。”

    我講完了要講的事情。被壞了興致的皇後娘娘不悅地說道：“那個姚氏向來不懂事，你怎麽也不懂事了？！有什麽不先來稟告本宮，你們幾個就這麽去跟皇上定了？！還當不當本宮是中宮之主？！她現在是這宮裏最嬌貴的人兒，不便與她計較。你可記著，下不為例！”

    “微臣謹記。”我其實不是忘了要稟告皇後娘娘，而是故意越過了她——誰讓田氏不聲不響地用血字在我心裏種下了一個疑影兒呢？

    “退下吧。”皇後娘娘又回頭去跟宮女說，這花有點像繡球，卻好在比大團大團的繡球花有靈氣，看著不那麽癡肥笨拙。“一會去繡苑叫個好繡娘過來，照著它畫幾個花樣子，將來繡在服飾上，說不定也好看！”

    我一時沒忍住嘴癢，開口說自己剛去花窖問了。這花叫五雷箭，能驅蚊，但是可能引起過敏，最好別放在屋裏，搬到門外去。皇後娘娘剛想嫌棄我煞風景，又凝神一想，想到這確實是從宮外送來的花，“來路不明”，便匆匆叫人抬出去，又差人去聽露苑和靜思堂傳話，讓長公主和太子妃也都趕緊把花搬走，別放在屋裏。

    等亂哄哄忙過了這一陣，皇後娘娘鬆了口氣，整整鬢角，重新端起姿態對我說：“這件事你上有心了，就是這樣，要每一處都想到！可是，這花送進宮門時候可是過了你們鳶英衛那一道關吧！怎麽不再早些想到？！本宮不是訓你，是教你！下次記住！去吧！”

    其實沒法更早想到。

    端午前那時候我忙著練劍，顧不得到門口看著。小姑娘們也沒法不給敬王妃麵子，讓他們一行候在門口被幾個花匠檢查。不到嚇破了膽的姚美人那裏去一趟，我也見不到這花，更不會操這份心。不過，這些話聽著就是，沒什麽好辯解的。

    出了鳳坤宮，我仔細想了想剛才聽到的那些話，覺得皇後娘娘的氣應該是真消了。說實話，到底是得謝謝這幾盆五雷箭。看起來，皇後娘娘是極愛此花，除了送兩盆給“有功”的姚美人表示恩寵，別的就送去了靜思堂和聽露苑，隻賞給了自己的兒女。

    往回走的路上，我尋思著，去花窖找過蘭鶴舒的事情終究不好瞞著太子，就起身去了青虯院，假裝專程去提醒花的事情。到了靜思堂門口，我還是像上次那樣，沒進院門，隻讓門口的內監務必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傳達：“鳶英領去花窖問的小九。”

    以太子和太子妃的聰慧，我這點小伎倆定能一眼就明白。

    亂跑了一上午，回營房吃過午膳後在房裏偷歇了片刻。一個迷糊醒來，又想到了給後宮送五雷箭花來的敬王妃魏氏，一個眉目淡到我都記不清楚的婦人。瘦瘦的中等身材，小小的瓜子臉兒，身姿和神情都是怯生生地收著。每年命婦進宮朝賀的時候，見她站在豐肥富態的敏王妃秦氏旁邊，隻覺得她都要被那身繁複的親王妃冠服壓垮了。日子一年年過去，她除了老了些，似乎什麽都沒有變。臉上的脂粉總是輕輕一層，耳朵上總是掛著那兩顆素珍珠墜子，講話總是細聲細氣，皇後問一句她才答一句，絕不多說一點。

    敬王年紀小，因為一些事情，成親也成得偏晚。先皇過去給他指的那位將門之女還未成親就急病暴亡，這位魏氏是當今皇上登基之後替他定的。敬王和他這位王妃情分冷淡的事情在辰都早不是秘密。敬王從不帶她到別莊去住，王妃也至今還沒有生養。

    好些人暗地裏笑話魏氏不好看，說敬王爺寧願常年住在荒郊野外的別苑看老牛耕地、螞蟻打架，也不願意回府看她。其實，在我看來，她長相也沒有多麽不堪，隻是跟其他皇妃貴婦們相比，略寡淡了些。她再老是刻意收著，就把精氣神兒全收沒了。

    進宮這些年，我覺得她好看的時候隻有一刻。那時候是敬王生母燕太妃生了點病，她帶著禮物藥材，牽著側妃張蓮秋生的楚宜珩進宮看望。等拜見完太後和皇後，出來坐上馬車回府，絨繡車簾放下的那一刹那，我從縫隙裏瞥見她摸著那小孩兒的圓臉兒，極為放鬆地咧嘴一笑。那一笑真是神了！平平的臉頰立即飽滿起來，暗淡的眼睛立即閃亮起來，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裏有一顆虎牙俏皮地微微翹出去，看上去十分可愛可親。這一笑，竟然讓我的心軟了幾分，開始可憐這個被珠冠霞帔埋沒了性情的女人。

    她這些年一直默默無聞地打理著那座空蕩的王府，說話做事生怕出一點錯誤。我知道敬王這些年心意難平，弄性尚氣時從未顧及過王妃的處境；王妃處理內外事宜也幾乎全憑自己拿主意，敬王向來不管。

    憑良心說，我今天上午在皇上麵前借花說事，實在是有些對不起這位苦命的王妃。

    不過，一時也找不到別的更適合拿出來做文章的東西——隻願姚美人連同她肚子裏的皇嗣從此平平安安，別出什麽事。

    皇後娘娘現在對她還挺容讓的，親口說了不與她計較。希望這位祖宗今後就每天安心吃飽喝足睡穩，別再去臆想出什麽有人會害她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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