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好大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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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夏天,花窖裏麵更加濕熱逼人,在裏麵幹活的花匠都光著膀子,渾身汗光油亮。我假裝沒看見,低著頭進去,板著臉問:“小……丹哥在麽?”

    沒有人接我的話,但是都在行走中默默給我閃出了一條路。我也就知趣地向最裏麵走去。

    這些天陽光盛了,在外麵忙碌的花匠的皮膚都曬成了淺赭色,正小心翼翼蹲在一片米蘭花中的蘭鶴舒倒是異樣地白。看來真是一直在這花窖裏焐著,從不出去。

    “小九,忙什麽呢?”看見這裏各人忙各人的,我也就把膽子放大了些,和他打招呼。

    就我一個人給他起了這個名叫“小九”,他臉上的驚愕片刻就消散了。“在除蟲。姑娘稍等,在下去把手洗幹淨了便來。”他起身離開了片刻,轉回來微笑著問道:“姑娘的傷可好了?”

    “早好了!不方便過來謝你,倒讓你操心。”我揚起手裏那支已經有些無精打采的花,說:“今天另有事情,這個你認不認識?說是外麵新送來的稀罕花。”

    他眼睛一掃就說出了名稱:“五雷箭。”

    “五雷箭?”我低頭看了看那一朵朵色澤溫柔的小花,說:“這名字怎麽聽著挺凶險的?擺放在孕婦房中是不是不妥?”

    “小心起見,孕婦房裏最好什麽花都不要擺。這花本身無毒,但有的人對它的花粉過敏,所以放在廊下驅蚊就是,別放在離人起居太近的地方。倒是姑娘那傷究竟恢複得怎麽樣了,能否給在下一看?”

    “這……”

    他剛動嘴又紅了臉,支吾著說:“是在下醫的,在下當然掛心!”

    “這倒是,確實好了。”我從腰帶裏抽出上衣,稍微掀起來,給他看了看肚皮上那一片燒疤。

    他長長歎了口氣,又垂下眼睛看著地上那片素雅馨香的米蘭花,說:“今後姑娘打算出宮的時候,務必來跟在下說一聲。我幫你寫一個去疤痕的方子,姑娘帶回家慢慢調養。”

    我束好衣服,說:“去不去疤並不打緊,倒是宮裏又有別人中了‘東風起’的毒。”

    “哦,是麽?”他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好像對此並不關心。

    我訕訕地說:“好在這些人都聽太醫的話,在慢慢養著。”

    “姑娘也知道自己不聽話?!”他抬眉瞪了我一眼。

    蘭鶴舒公子的一對眉毛生得極長,眉尾還有些上揚之勢。身上穿的若不是幹活的粗布短衣,而是文人雅士的飄飄長衫,一定頗有幾分仙氣。可惜時運不濟,他這一身好本事和一顆憫人心都隻能困在花窖深處,終日與泥土為伴了。

    我在這裏正可憐他,他卻被我看紅了臉,局促地搓了搓手,問:“姑娘若沒有別的事情……”

    “有!”我回過神來,掏出姚美人的那塊絲帕,說:“這裏有個方子,想麻煩小九你幫著看看。”

    “又有人信不過宮中太醫?”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圖,嘴角浮起一絲苦笑。

    “那個……小心眼……多疑……反正……不過……”蘭家幾代在後宮伺候各位娘娘,怕是這種閑氣生了不少。我原本也覺得姚美人多事,一不小心就在這裏替她百般羞愧起來,局促得說不出句整話。我展開手帕,說:“這是蘸著那藥汁抄的方子,我並不懂,隻是受人所托……”

    他接過手絹認真看了一番,說:“是安胎和氣飲。單看方子本身,並無不妥。”

    “這我就放心了!”我長出了口氣,擦了擦額角熱出的汗。

    “姑娘先等等。”他翻來覆去仔細查看著那方絲帕,又到角落拿了梯子,直爬到花窖頂部的通風口邊,去聞絲帕上藥汁的氣味。我抬頭看著他勞作得微微彎曲的背影,心裏萬分酸澀,一是怨姚美人憑空給人添麻煩;二是怨自己來得魯莽——蘭公子困在花窖裏,手頭錢物一定不寬裕。他辛辛苦苦給我治過傷,當時我在牢獄裏無法回報,今天竟然還是空著手來了。趁著他正站在梯子上,臉朝外看不見我,我趕緊把身上裝著以防萬一的一點零碎銀錢都掏出來,悄悄給他藏在案上兩摞醫書中間。

    等我做完了這些勾當,回過頭去,他竟然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我又等了一會,覺得事情不妙,就越過花架走到梯子旁邊,抬頭問:“怎麽樣了?麻煩就算了,先下來說話,上麵危險。”

    他沒回答我,把臉轉向了另一邊。

    “小九?丹哥?蘭公子?”我遠遠望見他人有點抖,就著急了:“不管怎麽樣,先趕緊下來再說話!”

    他又停頓了一陣子,才從梯子上默默爬下,說:“姑娘可否把這絲帕留給蘭某?”

    “哎,就這點兒事啊,當然……”我話還沒說完就哽在了喉嚨裏,眼前的蘭鶴舒兩眼通紅,淚水流了滿臉。他是個男子,不是我營房裏的姑娘,我不好怎麽樣,隻能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地問:“蘭公……小九,你這是怎麽了?”

    “姑娘,可以麽?”他那雙噙滿淚水的眼睛緊緊盯著我,我甚至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可以麽?”

    “好好好!我要它又沒用!當然留下。哎,小九,你先坐,慢慢說怎麽回事。”

    “在下失禮了。”他用手背草草蹭了把淚,低頭說:“姑娘不要怪罪。”

    “小九別這麽客氣,倒是跟我說說,你這是怎麽了?這帕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小心地捧著那塊絲帕,手微微有些發抖,說:“這個藥,不要吃了。”

    竟然真的有問題!

    蘭鶴舒認真地說:“方子對,但是藥裏可能多了些東西。”

    “多了什麽?!”之前我一直覺得姚美人成日杞人憂天,自己嚇唬自己,沒想到她的揣測並非全無根據。

    “這個,我暫且還不知道。”他吸了吸鼻子,說:“姑娘去轉告那位貴人,別再服用禦藥房熬好的湯藥,想辦法把藥材領回來,讓可靠人看著,用自己宮裏的器皿煎。這帕子上沾的湯藥,在下覺得,裏麵似乎有些蹊蹺。”

    “我記住了,這就回去傳話!多謝小九。”我剛想走,又折回來,說:“小九,你在這裏拿著這麽塊女子用的花手帕,難免引人生疑。你既然隻是要鑽研那藥,我就把中間這塊挖下來給你留著,這樣可好?”

    “這樣妥當!還是姑娘心細。”他一愣神,隨即連連點頭,去找了剪花枝的剪刀給我。我把四角的刺繡都剪下來揣在自己袖中,單留了中間那塊藥方給他。

    “藥自己煎,花擺在外麵。都記住了?”他周道地把兩件事都提醒了一遍。

    “記住了。”我點點頭,來了這半天,也該走了。我剛轉身,蘭鶴舒又叫住了我。

    “姑娘,花匠中隻有我一個人夜裏也住在這花窖裏。若是姑娘得空,可來找在下聊些舊事解悶。”

    來這兒聊天解悶兒?好大的膽子!

    我心下一驚,沒答應也沒拒絕,隻裝沒聽見的,趕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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