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怎麽辦啊？”我苦笑了一下，說：“蘭公子在這裏好生躲著，給我點時間想一想辦法。”

    “姑娘答應了？！”他驚訝地問。剛才理直氣壯，這時候倒像是有些不安了。

    “還能怎麽辦？是我自己惹的事情，我不管誰管？兩害相權取其輕，為了更多人，我不能由著蘭公子自己胡來。”我站起來，回身踩上梯子，說：“我想出辦法就過來。我一定會過來！公子千萬稍安勿躁。”

    “蘭某謝過姑娘！姑娘今日之恩……”

    “公子別說這種話。我不是行善積德，隻是補自己捅的窟窿。”我一直爬到通氣口旁邊才回頭說：“僅此一次，此事過後，你我再無來往。求公子以性命為重，將來別再生事了！”

    我爬出花窖，他跟在後麵給我遞出來頭盔和披風。我接過來走到遠處去拍打了一番身上的塵土，重新披掛上。

    不知是因為夜又深了幾分，還是我剛從悶熱的花窖裏出來的緣故，禦花園裏似乎涼爽得過分。剛經曆了這麽一出事情，我又是睡意全無，便決定再去轉上一圈。轉著轉著，就到了所謂的“冷宮”。

    聽老人們說，“冷宮”過去也不冷，反而繁花似錦、極盡奢華。

    這座舉架高大的建築當年曾叫“連理殿”，宮裏坊間都時常提起的容惠皇後就住過這裏。這位惹得兄弟反目、天下大亂的“禍國妖後”放棄太後之位，離宮出家後，她住過的宮室、用過的東西都是禁忌。她的庶子、新帝永靖帝下令把這個“無恥蕩婦”住的宮室封鎖起來。直到永靖帝殯天時候，還無人敢動。

    好好的宮室扔著扔著也就扔壞了。木料生蟲，彩漆剝落，花木枯死，雜草叢生。到禮祥帝時，原來的冷宮起了一把大火，隻剩一片焦土。為了辟邪鎮怨，禮祥帝在那裏建起了佛堂和給各位太妃養老的鶴鹿院。容惠皇後留下的連理殿已經破得不像樣子，禮祥帝也懶得去修葺，就把這裏草草間出幾個小院，當作關押獲罪妃嬪的冷宮。

    不過自打瘋了啞了的袁嬪歿了抬出去，這冷宮裏也空了些年月。

    今年之前的後宮，的確不怎麽出事。沒有多少嬪妃犯太大的罪過。

    連理殿本來就建得出奇巍峨，破敗之後也分外肅殺。外麵的楊樹又悄悄長起來了，門口的巷子連白天都進不了多少陽光，有風的夜裏則是嘩啦嘩啦的，讓人後背生寒。平時宮人都不太願意往這邊走，連我也不愛來。隻是今年春天開始出事，我警醒了不少，查崗時務必把這裏也轉到。如今那個不省心的田氏關進來，這邊加了人，我更該多來看看。

    我衝站在那裏的小姑娘走過去，她見我來了，吃驚地問：“統領怎麽又來一趟？”

    “睡不著，不放心。”我往門的方向努了努嘴，“還老實？可提防著點！這個人花招兒太多！”

    “哎喲媽呀，統領可放心吧！我們一個盹兒都不會打的！”她拉著我往牆邊站了站，說：“統領，你聽。”

    我屏住氣息，聽見牆內傳來一陣微弱的歌聲。

    “月既明，西軒琴複清。寸心鬥酒爭芳夜，千秋萬歲同一情。歌宛轉，宛轉淒以哀。願為星與漢，光影共徘徊。悲且傷，參差淚成行。低紅掩翠方無色，金徽玉軫為誰鏘，歌宛轉，宛轉情複悲……”

    嗓子雖然有些顫抖，但還唱得含情脈脈、認真無比，沒有一個字咬錯或漏拍。

    “一直唱？”我歎口氣，回頭問在這裏看守的小姑娘。

    “也不是一直，一陣一陣的，怕是想起來就唱。剛才被看守嬤嬤罵了，老實了半個時辰，又唱上了。”她如實回答。

    “唉。看來也是睡不著覺就生事吧！”我繼續回頭聽著那歌聲。

    “風已清，月朗琴複鳴。掩抑非千態，殷勤是一聲。歌宛轉，宛轉和且長。願為雙鴻鵠，比翼共翱翔。日已暮，長簷鳥聲度。此時望君君不來，此時思君君不顧。歌宛轉，宛轉那能異棲宿。願為形與影，出入恒相逐……”

    “都到這兒了，還在這兒唱這種歌，真夠不害臊的！”聽到“思君”“比翼翱翔”這樣的字眼兒，小侍衛滿臉鄙夷。

    我也驚訝於這夜半歌聲裏的輕巧甜媚，仿佛這裏她不是在出不去的冷宮唱，而是在三四月份的暖風裏，對著悠悠春水、陌頭楊柳。看來這田氏對關進冷宮還挺滿意的。“算了，不關咱們的事！這本來就是個惹麻煩的主兒，你們打起精神好好看守。我去那邊轉轉。”

    “是。”她扶著刀柄，直直站好。

    牆裏動靜突然變了，一個蒼老的女聲吼道：“賤坯子！大半夜的唱什麽唱，唱什麽唱？！不讓人安生！你以為你還能勾引皇上？！你當到了這兒還是娘娘？！皮癢了是不是？！再唱撕爛你的嘴！”

    “喲，剛才還隻是罵，這回恐怕是要打了！”剛剛站好的小侍衛懷著看熱鬧的心，瞪大了眼睛。

    “我去看看。”我歎了口氣，說：“她還有用，嬤嬤別手重打壞了，反而要擔幹係。”

    “唉，真是個禍事精！還不要臉！”小侍衛朝牆做了個鬼臉。

    “你去站崗吧。”我來到關田氏這間院子的門口，用力拍了拍門板，喊：“嬤嬤！嬤嬤開下門！”

    “這又是誰？！大半夜的，不躺著挺屍，都來鬧什麽妖精？！”那個刺耳的聲音罵罵咧咧地朝門這邊過來。

    “嬤嬤開下門，我是鳶英領！”我清了清嗓子。

    “誰？！”裏麵有些驚訝，又有些困惑。

    “我是鳶英領，負責守衛的鳶英領！我聽說這田氏不安分，特意來看看。麻煩嬤嬤讓我進去！”為了讓她聽清，我提高了聲音，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來幫您管管這田氏的！”

    一陣鐵器的嘩啦聲響起。一個蒼老黃瘦的中年婦人氣衝衝地下了鎖，開了門，仍然罵著說：“那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得了，去看吧！”

    －－－－－－題外話－－－－－－

    田氏唱的就叫《宛轉歌》，把不同作者寫的引用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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