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同心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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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鶴舒取了針,對著針眼兒講著剛才紮的都是些什麽穴位。

    也不知道慕斌聽不聽得懂這些,反正是在那裏站著。

    剛才像是入了定一樣的太子突然朝我轉過臉來,嚇得我差點打了個激靈。“阿英,過來一下!”他起身往旁邊那間房去了。

    我趕緊跟上,心裏打著鼓,猜度著過去要說什麽話。若是我剛才又有哪兒不妥,要訓我幾句,這還好辦,殷勤賠罪就是了。若是又想到了什麽關於慕斌的事情要追問,那我還得好好想想。

    進了屋,關上門,垂手等著他開口。

    他卻先去開了箱子,把我的雁翎刀和軟劍拿出來,回身放在桌子上。

    我看著這兩樣東西,不敢抬眼。

    太子把刀往前推了推,皺了半天眉毛,才費勁巴拉地擠出一句話:“你拿回去。”

    “是。”我默默往前挪了一步,先把軟劍重新係在腰上。

    “你我……講和吧。”

    我心頭一顫。“講和”這個詞……別扭啊。我思忖了半天,說:“沒有講和這一說!”

    空氣裏微微一絲波動。我趕緊抓過刀握著,解釋道:“先前是奴婢做錯事惹了大公子生氣。大公子惱奴婢,是應當。大公子不惱奴婢了,是大公子寬宏大量。奴婢隻有謝恩的份兒,沒有講和這一說。”

    他沒說話,轉過身緩緩踱到窗邊,支起窗板,沉默著向外望去。

    現在似乎還不是告退的時候,我也沒說話,站在原地,放肆地抬起眼睛望著他的背影。

    竹青色的羅袍的兩隻大袖子在風中微微鼓動著,愈發顯出人的修長挺拔來。我盯著他白皙的後頸,又覺得心底微微發澀。

    打頭一次當差,就成天賊眉賊眼地盼著看見這個人。等了一個來月,好不容易看見一回。那時候是太後在西郊行宮休養禮佛,到了該回宮的日子,太子騎著白馬來接。我們排著隊站在行宮甬道兩邊,太子進去給太後磕頭從我們麵前走了一趟,過了一陣,攙著太後出來又是一趟。我急著看就忘了自己頭盔頂上還有一簇鳥毛。師父老遠看見隊伍裏就一簇毛在動,當天晚上就把我狠揍了一頓。以後就長了記性,光轉眼珠子,不轉腦袋。所以,這些年裏,我看得最熟的就是他這段後脖子。大祭時候人堆裏也能認得出來。

    我悄悄歎了口氣,他這後脖子又該剃了,下回再伺候梳頭時候得問一聲。

    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他的頭發“伸腿兒”。就是頭發都綰上去之後,就會看見後頸上還有細細的兩處生著頭發,後腦的發際線看著就像是燕尾一樣。一般大的節慶、祭奠之前,伺候的人都給他把這兩道頭發剃掉,讓發際看著整齊。

    現在,這兩道頭發又黑森森地長出來了。

    頭發這樣生的人不少。石鹿溝的劉老婆子說,頭發“伸腿兒”的人都活得辛苦,容易得罪人。一生與人糾纏不清,坎坷頗多。所以,我看見這兩道頭發出來就不舒服,恨不得親手去把它們刮掉。

    不過,劉老婆子那張嘴,成天胡謅鬼扯的,誰知道她說的準不準。

    正在這時候,太子突然歎了口氣,差點嚇出我一身冷汗來。

    “我說的……我說的不是這個。”

    “殿……公子說哪個?”我活動了活動兩手。剛才是因為局促,手沒地兒放,隻好把刀橫拿著。現在方才覺得,這麽拿著把刀的模樣真夠傻的。

    他回過頭,帶著自嘲的意味搖了搖頭,說:“我到底是不如三弟會說話。”

    我先把刀找了個地方放下,重新好好站著,趕緊想弄明白這都是哪兒都哪兒。

    他斟酌再三,總算說:“孤說的是差事!”

    “殿下有何吩咐?”這些日子下來,我也習慣了。他自己想出來的假托富家公子身份,但是隻要一不樂意,立馬恢複真身。

    “出來走了這些天,其實,正經的事情還沒做上多少。”

    這話我也同意。

    “這些日子裏,你照顧三弟辛苦了。但是,往前的路上,大多時候還是隻有我們幾個人。相互生怨,終是不好。孤自知脾氣急躁,言語上時有不當之處。慕斌這件事情過去,還望你能放下芥蒂。將來還少不了遇上艱難,但願同心同德。”

    這幾句話我咂摸了半天,才敢抬起眼睛看他,但是半天也沒找出話來。

    剛才說這番話,已經把太子憋得夠嗆,現在也知道不必等我找話,等不著。他徑自去床邊坐下,說:“這樣,一會兒你收拾一下,同我和三弟去見一個人。我叫鶴舒自己帶著慕斌出去逛,免得多費口舌。”

    “是,奴婢告退。”我拎上刀往外走著,還有點恍惚。“同心同德”,這個詞極好。

    幫三皇子穿戴整齊,一起重新走向湖邊。鎮上雖然平房居多,但是水邊也有一座三層的酒樓。酒樓一層都是要上船或者剛下船的人,急著簡單吃點趕路,太鬧。我們就跟著小二上了樓。

    酒樓裏裝飾簡單,但是樓上也掛了幾幅字畫,有些風雅之氣。不過,窗外就是白波澤那片煙波浩渺的水麵,層雲疊起,沙鷗點點,根本沒人去看這幾張單薄小畫。兩位皇子在靠窗桌子邊坐下,我站在旁邊倒水添茶。

    直到菜都上來了,等的那個人才過來。

    瘦高的一個男子,一身樸素的半舊灰布衣褲,頭上戴著鬥笠。綁著腿,穿著一雙厚底土布鞋,一走近就帶過來著一股淡淡的汗氣。

    他摘下鬥笠,彎腰行禮。抬起頭來,我才看見,來的不是別人,是那位長臉兒大眼睛的學士顧景新。

    認出是他,我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高興,咧著嘴就“咦”了一聲。兩位皇子倒也沒怪罪我,隻叫我去擰個手巾來給他擦汗。

    謹慎地告罪一番,顧學士才端起茶來連喝了三杯。幾天沒見,他臉色已經曬得比出宮前黑了些。添水的時候,我又看了看他這一身打扮,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穿得跟樓下那些販夫走卒似的。

    “最近可好?”太子也端起杯茶,淡淡問道。

    “承蒙公子牽掛,一切還算順利。”

    “事情怎麽樣了?”

    “都打聽過了。”顧學士清清嗓子,說:“今年旱災,平口渡水位淺了,大的渡船都不敢進來,從這兒出發,是渡不過白波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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