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位沈氏夫人留下的園子裏沒點多少菜肴，就要了一道濃白鮮美的鯽魚豆腐湯，幾個清淡小菜，外加五碗軟糯白米飯。太子說這一天時日還長，得在肚子裏留點空兒。所以，在每一個吃飯的地方都得“淺嚐輒止”。

    離了這裏，又駕著馬車沿著湖邊的大路走了一陣。一路上看了滿眼的熱鬧。遠處小山上的高塔，香煙繚繞的佛寺，高大富麗的牌樓，人聲鼎沸的街市，琳琅滿目的古董鋪子……一路上在這裏吃兩籠魚蝦肉餡兒的蒸餃，在那裏吃塊現蒸的米糕，直到天黑了才又在一家酒樓坐下，說吃這裏的名菜脆皮鴨子。

    夜風漸涼，不得不把窗板放下來。關窗之前，一行人貪婪地探頭在窗邊看了好久。雖然月亮已經殘了，水麵已經黑了，但是沿湖這條路上燈火通明。湖麵上點著燈的船隻也像散布在夜空中的點點明星。

    明日就要上船繼續前行。我知道，太子這是可憐他三弟到了這兒就在養病，今天硬把他拖出來，把自己這幾天發現的好地方都去上一遭。

    富家公子遊山玩水，還真是件舒服的事情。可惜，這隻是個幌子。

    過了白波澤，就會漸漸看見，遭災的地方是什麽情形。

    想起這些事情來，對著盤中肥美的鴨肉，就有些不忍下筷子了。不過，像蘭鶴舒說的，這些事情想到就想到了，不必非得說出來。鴨子都宰了，不吃剩下更是辜負。閉著眼，咬著牙吃就是。

    吃過這頓飯，街上還有些人。我們也又在外麵流連了一陣才回客店。因為在外麵吹久了風，三皇子的咳嗽又頻了些。進了門，我就趕緊燒水，往他肚子裏灌藥茶。

    他喝過藥茶，虛弱地躺在那裏，淡淡笑著說：“難得大哥一番苦心。”

    “三公子，今日疲累，早些歇著吧。”我正揪著困得快睜不開眼睛的慕斌起來洗漱，一時還顧不得伺候他。

    “不疲累，今天能撐到這會兒，沒拂了大哥的好意，我自己倒挺高興的！”他翻個身躺著，抽出枕頭底下的書來翻著。

    “咦？”我剛扯開被子把強撐著洗完漱的慕斌扣上，回頭說：“那是好了！越來越好了！”

    “借阿英吉言。”

    “盡管借，有的是，不用還！”又一壺水燒開了，我趕緊拎了送到旁邊那間屋子去。回轉這邊來，慕斌已經撅著睡著了。三皇子還在那裏打著嗬欠翻書。

    把書奪出來放在一邊，我伺候著他喝藥、洗漱、就寢。剛要放下帳子來，他就伸手來拽住我的馬甲下擺。

    “三公子還要拿什麽東西麽？”我低頭看著他。

    “阿英，來，告訴三公子一下，在湖龍王廟燒香時候，你許的什麽願？”

    “這個呀？”我把自己衣襟拽出來，坐在床沿上，說：“三公子別不信，奴婢就去插上香，磕了個頭就出來了，什麽願望都沒許。”

    “阿英是不願意跟我說？”

    我極為坦誠地搖了搖頭，說：“奴婢是真的什麽願都沒許。”

    “沒許？為何？不是都說那個廟很靈麽？”

    “三公子，奴婢本來就沒打算進去，是蘭公子說不上香不好看，我才去的！都沒來得及想自己該許什麽願！再說，大家都在外麵等著，哪裏容得下我一樣一樣地想？再說，那龍王要真是有靈，肯定一下子知道奴婢是不虔誠的那個，才不會搭理我呢！所以，我也就不去麻煩他了！”

    “唉，阿英呀。”三皇子苦笑著自己挪了挪枕頭，說：“什麽時候都有好大的一番道理！”

    “謝三公子誇獎！奴婢，可講理了！”我幫他掖好被角，再在頂上搭上鬥篷。

    “好吧，可講理了。”他輕輕歎口氣，問：“可是，阿英就沒有願望麽？”

    “有！”我俯下身子，在他耳邊低聲說：“想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想家鄉父老都好好的！想咱們這趟差事別出岔子！想平平安安待到出宮！想讓宮裏多發賞錢！想讓三殿下這病快點好了！可是，這些事情，哪一件是輪到這個湖龍王管的？所以啊，今天上的這炷香就像是上人家家裏做客，得跟人家家的長輩打個招呼，請個安！但是，許願，就算了！想著這旪城百姓平時也不少麻煩這個龍王，奴婢就不給他老人家添亂了！”

    “好吧，阿英發的都是宏願！我知道了！”他幹咳了兩聲，說：“阿英今天也辛苦了，也早些睡吧。”

    等他咳嗽著咳嗽著睡著了，我才敢翻了個身兒，伸出一隻胳膊摟住熟睡的慕斌。

    即使隔著被子，也能覺出這個瘦削的小身板熱乎乎的。

    確實，我想要的，都不是這個湖龍王能做主的。

    咳嗽，我其實連自己想要什麽，都不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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