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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光點頭,望向臨風,臨風清清嗓子道:“在這裏的絕大多數人,都是聞慣了沙場血腥,看厭了戰地屍骸的,我不必重申你

    在路途中要時刻注意四周的危險。我相信你們,期待能在丹陽城給你們斟上慰勞的美酒!”

    “是!”全隊士卒愈加精神奮揚。

    大夫元在車內嘖嘖歎道:“師雍,你觀人確實有一套。這位夫人病中尚且氣度出眾,言語珠璣,真不愧為天子封賜的‘長史公

    主’!……良宵和那巫師同車,不會出亂子吧?他像是看那巫師不順眼。”

    師雍放下車簾:“說到觀人,我遠不如世子。他安排良宵在那巫師身邊,想必已有打算。”

    “師雍是世子的忠實追隨。”大夫元開玩笑地撇撇嘴,“倒顯得我和良宵不夠誠心了。”

    師雍也不辯解:“與你們不同,我出身微賤,眼睛也看不到,能在世子麵前以曲藝侍奉就夠榮幸了。但你們,代表了兩大宗族

    ,是世子的膀臂,也是支撐晉國未來的柱石,世子對你們的重視和愛護,豈是一般人能比的。”

    大夫元研究著他的表情:“啊哈,沒錯。……可要是我們中的一個辜負了世子的期待……”

    “做好自己的事,元。”師雍豎起一指,意思是叫他禁聲,“我們隻須像這轅馬一樣,向世子盡忠,聽任他的調遣,承載他去

    到想去的地方。其他的,是世子的決定了。”

    大夫元咽一口唾沫:“好的。”

    ……

    另一輛車上。

    “前天嚇到先生了?”良宵眉開眼笑地拉著葦巫,“別介意,別介意,是我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夫元,他不太喜歡你這麽快

    得寵於世子,唧唧咕咕得我快受不了啦,所以我就替他出口氣。”

    葦巫驚疑不定:“哦?哦。”

    良宵道:“他是好人,可惜心眼窄了點兒。先生哪,也不怪他,要知道時下在世子那得寵的捷徑,就是能使夫人的病有起色。

    自從夫人患病,請來的各種醫師數不過來,沒幾個能教夫人稍痊,你做到了。世子那樣愛夫人,連夫人收留下的一個流浪少年都封

    作了侍從,你若一口氣治愈了夫人,怕有你享不完的功名富貴呢!”

    葦巫隻管應著,不敢搭腔。於是良宵轉頭去看順。

    “明明是個男子。”他有話張口就說,“幹嘛作婦人打扮。”

    順默不作聲。

    “他這裏有些糊塗。”葦巫下意識地擋住順,指指自己腦袋,“在他妻子死了之後……他妻子是我乳母。”

    良宵作恍然大悟狀:“難怪你們看起來感情很深。”

    葦巫聞言,不免膽寒:“深……嗎?”

    良宵滿不在乎地一揮胳膊:“有情有義,好先生!不嫌棄就交下我良宵這個朋友吧!”

    他也不等葦巫回答,扭臉又與車旁隨行的黑耳聊天去了。

    葦巫悄悄地捏捏手心,早出了一層細汗……

    二十天後。

    臨風靠著軟枕,含笑凝望正閱讀書簡的上光。

    上光放下書簡:“累不累?”

    臨風眨眨眼:“累,我的侍女,你幫我捶捶?”

    上光爽快地捋起袖子:“這有何難?”

    “逗你的。”臨風推開他,“進入徐人可能出沒的地界了,不將旗幟和旌旄收起來嗎?”

    上光坐到她身邊,攬著她:“不收。我要大搖大擺地穿過去。教蔡國君看見,教陳國君看見,也教徐人看見,還得教楚人看見

    。”

    “區區百餘人,一隊擔四個用處。”臨風道,“機關都被你算盡了,你這麽一來,既鼓勵了陳蔡等地要堅持抵禦,因為像晉這

    樣的大國並未放棄行動,一定能支援他們;又迷惑徐人與楚人,若他們真有結盟,你可就在正大光明地離間他們。”

    上光掀起車簾,囑咐小易喚雲澤端藥來,自己接過先喝一口:“不苦,有點燙。”

    他拿勺子攪和半天,幽幽地說:“機關算盡的我,你是不是覺得討厭?”

    “你琢磨哪去了。”臨風握住他的手,“我最愛任何事都認真盡力的你。你不是惡人,上光,你忘記我說過的話嗎?你永遠永

    遠是我的最愛。”

    上光綻開笑容:“嗯!”

    這邊廂繾綣不盡,前方忽有馬匹驚嘶,破壞一片濃濃溫情。

    上光向臨風傳遞個眼色,臨風取過靈光交給他。

    “世子!”良宵氣喘籲籲地跑來報告,“出現了!是徐人!”

    “第一批打招呼的。”上光鎮定地道,“大概有多少?”

    良宵答:“不多,百八十個。打起來不在我們話下。”

    “打不起來的。”上光收劍,“繼續前進,理也別理他們。”

    “得令。”

    良宵欲待再一溜跑去布置,上光卻叫住他:“別忽略了你的正事,良宵。”

    良宵怔了怔:“世子放心!”

    他奔回車上,向全隊宣布:“世子有命,前進!”

    隊伍整裝,依舊沿大道去往楚國方向。

    葦巫忍不住:“難道世子不考慮徐人會追擊麽?太冒險了!”

    “徐人的精兵主力正同陳蔡兩國國師交戰,剩在這裏的無非小股探子或守軍,他們舍不得貿然追擊,而我們也不是好吃的肉。

    ”良宵使勁拍拍他肩膀,仿佛這能帶給他安定,“論謹慎,天下還沒超過世子的人,先生隻管蒙頭睡都行!哈哈哈哈……”

    山崖。

    “公主,旗上的確繡有‘晉’字!車頂還掛著象征儲君身份的旌旄!”無虞一邊聽著屬下呈上的情報,一邊遠眺迤儷而行的那

    列車隊。

    他回來了?她不能置信。

    雖然明白他回來意味著他正式成為徐的敵人,可她不由自主地感到高興。

    想念他。

    在他離去後,他的麵目一刻都沒從她腦海中消失過。

    “無虞,你隻是個不到十二歲的孩子呀。你不會懂他,他也不會懂你,何況他有了兩情相悅的人了。”她憶起當初最疼她的哥

    哥無憂在世時,聽她傾吐完藏在心中的小秘密後給的這句評語。

    為了證明自己不再是孩子,她主動要求擔當後方巡衛任務。她深信如果她表現出色,就可以被父兄信任,調往前方戰場後有機

    會見到他。如今這種情形下,反與他重逢了,誰能說不是她和他的緣分?

    “公主,要攻擊他們嗎?盡管我們人力有限……”屬下詢問。

    無虞駭怪地道:“攻擊?!不許!……跟蹤他們……”

    屬下遲疑:“他們似乎要去到楚國。看方向是這樣。”

    “跟蹤。”無虞沉浸在自己的甜蜜幻想中,恍恍惚惚地嘟噥,“跟蹤,跟著他們,不要傷害他們。”

    這支明目張膽在敏感區域穿過的隊伍,很明顯地給周徐對峙的場麵增添了活力,製造了各方想象的空間,因而收到預期的效果

    。

    率兵抵抗徐人進攻中土的陳蔡二國此時終於得到了大國的行動支持,更鼓足了製勝的信心;拚命要擠入周境的徐人發現敵人繞

    道背後,似有與坐觀虎鬥的楚國聯合的意願,開始略覺惶恐;牆頭望風的各國終於等到了出林鳥兒,紛紛跟在晉國之後各自製定起

    備戰計劃……

    時勢,正如琴上的弦子,在晉國彈響第一聲後,驟然繃緊。

    這時候的鎬京。

    太子伊護丟下書簡,全身放鬆地倚在熏爐前。

    “恭喜你了,司寇。”他意味深長地注視著臨風之父——司寇呂侯明,“恭喜你有那麽優秀的女兒,又得到那麽優秀的女婿。

    ”

    呂侯欠身,臉上抹不去憂愁。

    伊護一笑:“司寇,無須過慮。將來我會親自主持他們的正式婚禮。”

    呂侯動容:“老臣隻希望小女恢複健康……”

    “會的。”伊護寬慰道,“我將召集天下名醫,全力治愈您的愛女。”

    呂侯感激地叩首:“多謝太子。”

    這時候的晉國。

    “興師!”晉侯寧族拍案下詔,“集結所有軍隊,待命而發!”

    “主君!天子……”司徒弦準備諫諍。

    寧族惡狠狠地瞪他一眼:“靜候世子消息,一旦需要,人人皆得全力支援世子,違逆者殺無赦!”

    司徒弦生生吞下後半句話,無力地攀著公子服人坐下。

    這時候的陳國。

    “夫人!”陳國君瀾戎舍不得地拉著烈月,“我……還是不能讓你去……”

    一襲獵裝的烈月英姿颯爽,瞧著丈夫笑盈盈道:“我可是燕國公主,什麽陣仗沒見識過,夫君但請寬懷。”

    陳國君潸然淚下:“安叔剛剛死去,我再無更親近的人了,要是夫人你出了意外,我……”

    “連遠處的晉國都積極應對徐賊,我們得越堅定才是!”烈月斬釘截鐵地說,“我去接應晉世子的使節隊伍,夫君在這期間一

    方麵不可放鬆與蔡合力對抗徐人,一方麵要廣求支援!我的書信已發往燕國,不日就會有回音的。”

    陳國君還不肯放開:“這裏的事務我會處理妥當的,夫人,你千萬當心哪!”

    烈月輕輕掙脫,靈巧地跳上馬車的禦座:“事一成我即刻返回!夫君,別了!”

    這時候的宋國。

    宋丁公申已病廢不起。

    “吉期到了,孩子。”他摸索著尋找到兒子蘇顯的手用力握著,“出發吧,去迎娶你的新娘。其它任何事都必須放在你的婚事

    之後!我不甘心在死前看不到你成親!”

    蘇顯藏起軍報:“是,父親。”

    這時候的楚國。

    歌舞升平。

    貔貅匆匆穿梭於細腰豐鬢的舞女林中,走到小公子熊渠身邊,附耳稟奏。

    熊渠揚起小臉兒,朝父親楚世子道:“我們等的人就要來啦,父親。”

    “喲。”楚世子視線都沒挪一下,“夠快的。”

    熊渠歪著頭:“父親,我去接待他們嗎?”

    楚世子一樂:“難得你有興趣,我的鳳凰兒。你愛去就去。”

    熊渠大人似地點頭。

    “帶上貔貅吧。”楚世子補充,“他該是客人們的舊識,見了麵會格外親切,說起話也會格外圓融。”

    “哦,好的。”熊渠按一按腰間的小玉劍。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一場戰役,注定有勝有敗,有生有死,有喜有愁。

    但在一切成為曆史之前,卷入其中的人們,都奮力在這洪流中掙紮,希冀那狂奔的波濤與無常的泥沙能留下自己的足跡……

    雖荊路棘途,吾一往無顧……

    已經能聽到知了的叫聲了。

    貔貅站在堂前,若有所思地望著蔚藍的天空。

    倏忽之間,到楚國也半年有餘。

    封父——胡國——丹陽,平民——彤弓使者——楚臣,地理上跨越了三處,身份也變了三次,本以為從此脫胎換骨,可為什麽

    每每在夜半夢回時,還總會懷念那片低矮的被自己親手燒掉的茅草屋……

    他一直堅定地相信人與禽獸沒有區別,隻有張牙舞爪,咬齧著同伴的血肉才可以在世間生存。見慣了貧窮在富貴前的徒勞掙紮

    ,看多了卑微在高傲前的不堪一擊,他自懂事起就學會將傷口結成痂,再把痂結成厚厚的硬殼,盔甲一樣保護著他,麻木冷漠地過

    了二十來年。

    他歎了一口氣,坐下來。四周陽光燦爛,鳥語花香。

    和周境不同,楚國並未太大地受到旱災的影響,生活在這裏依舊美好。但身從周地逃離的他,心卻似乎漸漸回歸。因為他驚訝

    地發現,當他聽到晉世子出使楚國的那一刻,第一個鑽進他腦中的念頭,竟然是怎麽去幫助周楚達成聯盟……難道他忘記在周所受

    的罪,和在楚所享的福,反去替周人考慮?

    這太滑稽了。

    人真的是種矛盾的動物。

    “你不吃點東西嗎?”了憂托著一隻精致的食案,滿麵愁容地站在他旁邊,眼神裏流溢哀傷。

    他轉過頭,注視這個女人。

    也許不隻是他經曆過蛻變,這個女人也走過一條曲折的路。由巫女成為徐太子的愛寵,又淪落作他貔貅的妾侍。

    “放下吧。”他盡量淡然地道。

    了憂小心翼翼地擱好食案:“做得並不油膩,我瞧你這兩天胃口不佳,特意囑咐庖廚弄的。”

    她幹嘛要用妻子的語氣對他說話?

    貔貅皺了皺眉,不禁有些惱火。

    向楚世子要下她,連他都說不清是為何緣故。當時僅僅覺得那麽做最適宜,能夠解決世子與公子的一樁麻煩,不曾思量過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