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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下各處都有災患,你帶妻子回鄉生產也不容易。選那條道走吧,沒有危險。”烈月一指來路,“目前大軍南移,從蔡至陳再至宋,這

    一線已得大軍保護,是安全的,你就這樣去吧!”

    她言畢,登車啟程,仍舊追查臨風行蹤。

    她做夢也沒想到,她在這裏與臨風擦肩而過。

    ……

    葦巫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烈月的隊伍隱沒。

    “陳……”他囁嚅著。

    “倉兒。”順拽回他的神思,“倉兒!”

    “義父,她是陳公夫人……”葦巫癡癡迷迷。

    “傻孩子,你在想什麽?!”順扳住他搖了兩搖,“陳國,是和你無關的所在了!”

    葦巫眼中的光亮一瞬熄滅。

    他轉過頭,撩起車簾,臨風在裏麵睡得酣實:“你說得對,義父。無關了……”

    摯地。周營。

    上光穿過營地,徑直到了父親寧族的帳外。

    “世子,君侯此刻不見任何人。”侍從們出他意料地擋住了他。

    上光從未受過父親這種待遇,連聲道:“也包括我?也包括我麽?”

    “孩子。”他的傅父公子養走來拉起他,“孩子,別打擾你父親,他有些要緊事正在處理。”

    上光略覺委屈:“傅父,聽說天子的儀駕已經返周,不日就要到達這前陣來了。太子、祭公遣人送信,希望我們能奪下聃地,以此迎接天

    子!”

    公子養撫慰他:“是呀,你的父親早知道了,放心。”

    “難道父親決定親自出戰?!”上光焦急不堪,“他的傷……”

    公子養平靜地盯著他:“沒錯。你的父親,要親自對陣徐子。孩子,你得理解你父親,他不是為了躲避才來到摯地的,正像你不願意他受

    傷一樣,他也不願意你受傷。征犬戎時你差點死去,你父親有多難過……他既然讓你好好待著,你便聽他的話吧。”

    上光沉默。

    兩人交談間,小易匆匆跑來:“衛伯找特使呢!特使和君侯還沒商量完嗎?”

    “你嘴真快!”公子養沒來得及攔阻小易,不由偷偷觀察上光的神色。

    上光表麵沒變化,心中卻一動。

    孟哲羅在帳中!

    他與父親在帳中商量事情……會是什麽事……

    孟哲羅安然穩坐,嘴角浮著意義不明的笑。

    “你到底是誰?”寧族並不準備在玄虛的氣氛中進行對話,直截了當地提出。

    孟哲羅歪一歪腦袋。

    “奇顏一部,是懂得各族語言的。”寧族道,“你用不著再偽裝下去。你不會周語?那隻能騙過上光。”

    孟哲羅收起笑容,一字一頓,生硬地答:“懂得不多,說得不好。”

    寧族盡管有預料,還是心頭一凜:“你真是奇顏部的。”

    “一個絕滅的部族。”孟哲羅輕描淡寫,“都死了。”

    “昔羅是你何人?!”寧族艱難地吐出這個封禁在記憶深處,但從沒逝去的名字。

    “姐姐。親姐姐。”孟哲羅說。

    寧族的疑問得到證實,腳下一軟,跌坐在氈上。

    孟哲羅站起來,踱到他身邊:“害怕嗎?”

    寧族呼吸急促:“你為了怎樣的目的,要到周地來?!”

    “引她的靈魂回去故土。”孟哲羅湊近他,低低地道,“她沒能在異鄉安居,沒能擁有家人,甚至,沒能活下來……她真可憐。我,來引

    她回去她的歸宿。”

    寧族霍然起立。

    “求求你保護我和孩子!”又是那聲淒厲的叫喊!

    他喘息著,按住胸前的舊傷。

    “她在哪兒?”孟哲羅步步近逼。

    “這就是你接近上光的緣故?”寧族岔開話題。

    孟哲羅菀爾:“是他接近我。……人,背叛不了自己的血統。他身上流著我們一族的血,自然會去尋找這一族的源泉,這是命,你信嗎?

    ”

    “他清楚了一切?”寧族萬般痛苦。

    “除了他母親已死這個事實。”孟哲羅頓了一會兒,“……除了害死他母親的人裏,恰恰有他父親這個事實。”

    寧族渾身發抖,高吼道:“住口!住口!住口——!”

    帳外一陣騷動:“君侯?”

    “不準進來!誰也不準!”寧族激動不已。

    孟哲羅端詳著他:“你還是怕了。”

    寧族重新坐下,抱著頭。

    過了好半天,他冷靜下來:“你如何得知那是事實?”

    “我有個徒兒,名喚蘇拉。你不認識他,但他的父親木吉你該認識。”孟哲羅道,“當年是他載著我姐姐來到周地,也是他帶著姐姐的凶

    信逃回戎境。他……留給了你平複不了的傷痕,對不對?”

    寧族將按在胸口的手放下。

    “往事真像編造出來的一般,使人難以置信呀。”孟哲羅滿是嘲弄的語氣,“他憑借著機靈歸返戎境後,花了快十年的時間才找到我,追

    隨我。可他居然把這秘密藏了起來!‘我以為屬於我們部族的那孩子早就不在了。天神保佑,他還活著!’他在陽紆見到上光後也沒向我說明

    真相,硬忍到我做了一段戎人的大巫,暫歸陽紆後才對我這麽講。……當我責問他時,他說他原以為他二十二年前的一箭,已經射死了你,報

    仇雪恨了。”

    寧族一動不動。

    孟哲羅在帳中徜徉:“他做得對。即使之前他全部講明,忙於摧毀戎人的我也沒精力來理清其中恩怨。而且上光過得似乎不錯,我也不想

    打擾他的正常生活。直到那一天我與戎首阿齊利說起他,阿齊利告訴我他還有個弟弟……這就是我來到此地的原因。”

    “那是我第二個兒子。他小上光十歲。”寧族補充。

    孟哲羅作恍然大悟狀:“就是說,這個可愛的弟弟今年十二歲,尚在懵懂的年齡……為何會立失去母親的兒子作繼承者?是要他暫時替真

    正的繼承者看守位置嗎?”

    寧族無力:“我夫人是將上光當作親生兒子在撫育的。”

    “母親是善良偉大的。”孟哲羅道,“可我不能相信親手殺死另一個母親的女人,會把遺孤當作親生兒子,尤其,她擁有自己的親生兒子

    。母愛不是對任何人都無私提供。”

    “你不懂!你不懂!”寧族潸然淚下,“你所知的真相,即便在我夫婦間也是沒相互揭露的秘密,這其中還有隱情。我的夫人,她……她

    是個好妻子、好母親,所有的錯皆由我鑄成。”

    言及於此,他泣不成聲。

    孟哲羅望著他:“深愛一個女人,又何必再與別的女人結成孽緣……無論如何,我的血親裏僅剩了上光,我有責任保護他。我的到來使你

    不愉快,這證明你是疼著那孩子的,所以我暫且保密。等戰爭結束後,我們再來商議。”

    “為什麽……”寧族悲傷而沮喪,“非要他知道這秘密嗎?”

    “看他那雙眸子的顏色,看他那與你不肖的容貌,瞞,能持續多久?每個孩子都應明白自己的來曆。過去不再模糊,才意味著未來會更清

    晰。”孟哲羅道,“他被你推在了這麽危險的境地,你不向他說明真相,日後會有別人用刀劍來向他說明真相。”

    寧族堅持:“他要恨我的……”

    “你不信任你兒子?他也流著你的血。”孟哲羅說。

    “我也不想他……恨他的母親……”寧族猶豫片刻。

    “我認為,上光能選擇最正確的路。”孟哲羅不改初衷。

    寧族深吸了幾口氣:“你真是厲害。你要為他爭取什麽呢?”

    “什麽也不爭取。”孟哲羅回答,“我隻要他的前半輩子別學我,荒廢在仇恨中……”

    “君侯!徐子送來戰書,衛伯催您和特使過帳議事!”帳外公子養好象終於等不下去了。

    孟哲羅走出帳子。

    上光瞪著他,眉宇間凝著憂愁。

    他笑了一笑,給外甥眨眨眼睛,顧自朝景昭處行去。

    上光衝進帳子,見到父親在案前出神。

    “父親,父親?”上光握住父親的手,“您還好嗎?”

    寧族緩過來,一看兒子:“……好著呢,光兒。”

    “我可以代您……”上光請求。

    “不!”寧族摟著他的肩膀,“不,這次是父親的戰爭。父親造成的,就交父親來解決吧。”

    上光茫惑。

    寧族拍了拍他的頭,走到帳外宣布:“來人,取甲胄。”

    侍從們上前,簇擁著他到寢帳更衣。

    他就這樣,從兒子的視野中一點一點消失了……

    順得不到葦巫的回應,轉而將小笸送到黑耳麵前。

    “這是……新鮮野菜?!”黑耳興奮地喊道,“飯裏還藏著野菜!”

    他餓得厲害,忍不住用手撈起一團飯塞進嘴裏。

    葦巫似乎嚇了一大跳:“順!”

    順打斷他:“是在附近意外采得的。傷不了人。”

    “好吃呢!”黑耳歡喜無限,嚼得停不下嘴,“先生你來嚐嚐!”

    他話音未落,猛地一翻白眼,咕咚倒地。

    葦巫抱起他,一麵搭了他的脈搏,一麵掀起他的眼瞼檢查,見無大礙,方鬆了口氣。

    “毒性不烈,這藥草主要用於致人麻痹、昏厥。我懂,你不願害他們性命。”順解釋。

    葦巫放下黑耳:“夫人呢?”

    順接口:“照你的意思,沒喂她吃藥;放了很多寧神的香而已,她會睡得很甜。”

    “謝謝……”葦巫輕聲說。

    “倉兒……”順眼圈一紅,“你非要這麽做?”

    葦巫瞥他一眼:“我答應過保她不死;在那之前,我更答應過捉她去見公主。兩個承諾,我都不能違逆。”

    順直起身子,悵惘地四顧:“你也答應過我……”

    “嗯?”葦巫到了臨風車前,將不省人事的雲澤撥到路邊,鑽進車內小心地抱起臨風,“我們得趕路了。你來駕車,義父。”

    順抹一抹臉,咽下喉頭的後半截話:“啊,好。”

    “稟夫人,前方無有任何車馬蹤跡。”烈月憑軾了望,耳朵裏頻送來各路使者傳回的訊息。

    她歎了口氣,進展太不順利了。

    在上光和世子朱麵前自告奮勇接下了接應臨風的任務,結果到了今天也沒找到與臨風有關的半點蛛絲馬跡。根據上光安插的哨探所報,臨

    風一行順利出楚是無庸置疑的,並且沿途都同哨探們保持聯絡。關鍵在於十多天前,他們在蓼地失去了音信。

    蓼地,上次上光為無虞所阻就是在那裏。莫非那小妮子又故伎重演?

    這個疑慮困擾著烈月。她當時對上光那邊封鎖了消息,打算獨自訪覓臨風下落,但而今看來,她的力量有限,工夫白費。目前隊伍滯留於

    房地,下一步怎麽辦,她沒想好。

    “主隊沿大道繼續朝南,做好一應遇敵準備。其餘各隊,順著其他小道找!”她敲著車轅,有些焦躁地發令。

    偏偏這個時候,前驅停了下來。

    “何事?!”烈月不耐煩地問。

    前驅有人來奏:“有流民哄搶一輛小車,堵塞去路。”

    烈月聞得,二話不說跳下地,持鞭前往。

    紅色。到處都是紅色。

    上光打起車簾,取看道旁景象,隻落得滿目蒼涼。

    沒有雨水,饑荒逼得人們不僅將地麵的綠色全數掠走,也沒放過藏在地下的任何可以填充肚皮的東西。土地就這樣被扒開了皮,露出深深

    淺淺的紅,如同行刑後的囚徒遮不住遍體傷口,淒涼而無奈地躺在藍天下。

    “小心戒備!小心戒備!”一陣雜嘈擾亂了他的憂思,原來是幾名虎賁兵頭領在來回巡視,威嚴地不斷提醒眾屬下,他們在執行多麽重要

    的任務。

    是呀,的確重要。

    因為他們正在護衛著整個大周王朝的核心人物——穆天子,趕往對徐作戰的前線。

    上光歎了口氣。

    這條道路已經被清掃得一幹二淨,徐人、盜賊根本不可能出現,流離失所的民眾更是遭驅逐得無影無蹤,就連災患以來沿途常見的餓殍,

    由於“忠心”的臣子們怕屍骸會髒了天子的眼睛,也妥善掩埋處理了。

    所以還剩什麽危險?何況天子似乎也沒興趣來觀察這些細節呢。

    他向後邊的隊列瞥上一眼,望見起首那輛八匹駿馬牽拉的大車依舊走得慢慢吞吞。

    “天子獲此八駿,可是神賜的祥瑞呀!”領軍來應援戰勢,結果在蔡國“剛巧”遇到天子,於是混成了陪坐的魯世子擢激動地大聲讚揚,

    “看那飽滿的額頭,那凸起的眼,那堅硬的蹄子……嘖嘖,天下無雙的寶馬,天子竟然擁有八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