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字數:9150   加入書籤

A+A-




    良宵道:“天子命令?營中確有天子對楚公孫且讚且嫉的傳聞,但要殺楚公孫,未免太……”

    大夫元嗤之以鼻:“絕不是天子命令。定是某些人摸出天子的心思,要踩著我們公子弄出齷齪事,倒給自己邀功。”

    服人聽他們這麽講,受到鼓舞,歡欣無限。

    幾個人談得高興,不防楚公孫熊渠領了貔貅,板著臉快步進來。

    “晉世子告訴我,他不和我去守狼山,而是你和我去!”他忿忿道,“你行嗎?!”

    服人起立:“我行!”

    熊渠撇嘴,語氣意外地和緩下來:“行就好。……我肚子餓了。”

    服人宣膳,師雍一行與貔貅告退。

    膳飲獻上,服人照例為熊渠試食。

    “夠啦,夠啦。”熊渠製止他,“你夾那麽大一塊肉,我就剩不下多少了。以後,別碰我的飯菜。”

    服人傻傻看著他。

    熊渠端起碗:“你是個愚笨的人。”

    “是嗎?”服人好脾氣地坐下。

    熊渠啜著湯,突然迸出一句:“當初你兄長聘楚時,曾要我和你成為朋友。”

    服人“嗯”一聲。

    “我不喜歡和愚人交朋友。”熊渠道,“狼山開戰時,你機靈點兒!”

    “當然!”服人斬釘截鐵地回答。

    五日後。

    “撲!”

    周軍用箭射來的宣戰帛書,被徐王扔進火中。火苗貪婪地舔著突如其來的“食物”,須臾將其侵吞殆盡。

    “他們講的什麽,父親?”無畏搶奪不得,捺著性子問。

    “希望我們自獻頭顱,降於天子。”徐王冷笑。

    無畏大忿:“白日做夢!這些該死的……”

    他很激動地詛咒起對手們。

    隔了一會兒,他稍微理智下來:“父親,出戰不出?……首領們意見很不一致。”

    “出!”徐王哼道,“不出,意見隻會更不一致。路惟有往前走!後退的下場就是死,而往前走,就可能取勝!”

    父子兩個商議間,無虞一溜小跑來報信:“父親,補給的糧草運來啦!……不過,周人已到二十裏外紮營,來者旗上書的是‘

    衛’字!”

    徐王喜道:“正是天助我徐人。糧草到了,敵手又是前番交過鋒的衛伯。……此人勇猛足夠,智計不足,跟他邊打邊耗著,看

    他怎麽辦。”

    無畏一聽:“那就叫孩兒會他一會!”

    徐王揮手:“去吧。”

    話還沒說完,外間亂哄哄一片,有人大喊:“彤弓使者!彤弓使者在周營裏!”

    徐王呆住。

    貔貅?

    那個叛徒不是被打死了嗎?

    做父親的疑惑而惱恨地轉頭看著兒子:“怎麽回事!”

    無畏咽口唾沫。那時候自己雖派人在事後查過貔貅屍體,可派去的人一去不歸,貔貅的生死成了懸案。這沒引起他重視。他把

    全副注意力放在了收集男女童子,用於父親為戰爭舉行的秘密祭祀;以及如何在即將舉行的塗山誓師上大出風頭。

    他很失敗地,放過了這個關鍵的細節。

    “果然是個殺而不死的妖人!不曉得又弄的什麽妖法!”為了逃避父親的進一步追問,他嚷嚷著,提了長槍,點起人馬,殺奔

    周營而去。

    貔貅鎮定地端立於戰車上,睥睨叫囂中的無畏。

    “妖人!”無畏一指他,“你果真叛逆徐王!今天要你賤命!”

    “叛逆?”貔貅笑道,“我是運氣比無憂太子好些,沒死在你父子手裏罷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無畏聞得他說無憂,全身隨之一軟,忙高聲道:“我王兄是自己投水!你,則是私通楚人,獲罪該殺!你這

    禍祟,還不快死?!”

    說完,他拿過弓來,對著貔貅兜手就是一箭,被貔貅左右的武士為其格開。

    “我沒那麽容易丟掉性命。”貔貅向著徐人士兵,“我這次,要特地給天下人看看徐王的仁義是個何等體麵的東西!”

    他一擊掌,後車中武士抬一物上前。正是一張朱紅大弓。

    “受命於天,徐代周興。”他一字一頓念道,“徐王子,這是我為你父親造出來的天命。我事先將它埋在翌日開挖的河渠淤泥

    裏,屆時又假裝親手挖出了它,得到天命。這個主意,你父親從頭到尾都知悉並允準。……你陣前那麵‘奉天討周’的旗幟,可以

    摘下啦!”

    無畏大喝一聲:“妖人胡言亂語!你是因為熟悉彤弓,偽造了一把來惑亂我軍軍心!”

    貔貅道:“好吧,反正都是假的。可是,有些事作不得假。你父親征用民力,偷偷在彭城營建華麗王宮;你縱容手下扮成盜賊

    燒殺民眾,再出兵征討;哦,我臨走前,還聽說你們在操辦一樁儀式,要拿一百個童子的血,祈禱反周勝利……”

    “住口!”無畏眼見身邊士兵多有私語,趕緊阻攔貔貅再講。

    貔貅菀爾:“仁義,是你父子欺騙民眾,顛覆天下的借口,可惜謊言終會揭穿,你們注定滅亡。”

    無畏怒甚,上前攻擊。

    此刻,貔貅車子兩側數麵旗幟遮蔽掩護著他轉入後隊,衛伯景昭驀地在旗後持戈現身,橫眉直目,聲如洪雷:“豎子,納命來

    !”

    無畏吃了一驚,同景昭對戰,沙場上但見青光寒影,攪作一團。

    景昭膂力過人,武藝超群,戰他本是易事一件,但記著上光計策,幾十回合後,賣個破綻,驅車撤退。

    無畏心內大樂,認為自己武力占上風,可也懼怕窮追中伏,便鳴金收兵回營。

    “如何?”徐王詢問兒子。

    “周人確實力疲,不能全力以赴呢!”無畏答道,“父親說得對,我們應以進為略,方可取勝!”

    他暗地裏琢磨另一件心病:貔貅,了解他們底細太多,也得快些除去!

    徐王不免得意:“周人是拖不起的。再與他們斡旋一陣,即可猛攻!”

    有了第一陣的勝利,無畏感覺塌實多了。之後的數次交鋒,也有景昭稍占優勢,也有他險勝一籌,兩軍你想拖我,我想拖你,

    連打十數陣,不見分曉。

    “父親!不如集合重兵,一舉殲滅周人吧!”他有點不勝其煩了。

    徐王不準。

    無畏很鬱悶。當前的打法,像兩個不肯認真遊戲的孩子,都隻試探地給對方象征性的攻擊,消耗對方的精力,長久下去,何時

    是頭?太沒勁了!

    可徐王就是不吐口。

    “時機未到。”他拿這四個字打發兒子,像把一根肉絲扔進餓虎牙縫裏。

    無畏一腔沸騰血氣無處發泄,兀自原地打轉兒。

    一名首領氣喘籲籲跑來:“周人退了!退了!”

    “退了?!”徐王父子均沒料到,異口同聲道。

    首領歇一歇:“是!看來是昨夜裏開始撤的,剛有消息來報,其前隊已走出三十裏了!”

    徐王霍然站起:“好!扛不住啦!”

    他欲要拍案下令,卻又猶豫了一下:“去他們棄營查探仔細,再來回報。”

    沒過一會兒,探子回複,再次證實周人千真萬確撤退了。

    徐王眸中寒光一閃:“點兵!追擊!”

    無畏率眾急行於道,死死追趕景昭後塵。

    途中不時有逃難百姓出沒,全被無畏抓來索問周軍去向,都說是周軍氣象萎靡,走得不遠。無畏聽了,心癢難抓,恨不得一步

    攆著,殺個幹淨。

    走得正歡,突見道旁樹木隔段距離就有被刮痕跡,白色樹身袒露在外,像是字跡模樣。

    無畏忍了一程,終究沒忍住,在一株樹下停車,以作觀看,真是觸目驚心的四個大字:“徐逆必死!”

    無畏大怒:“周人猖獗!看誰要死!”

    怒火激勵著他,順著刻有字跡的樹木方向更迅疾地推進,他父親徐王的數次傳回命令也未能阻住他。他的隊伍仿佛一股奔湧的

    洪水,咆哮著,嘶吼著,衝到離狼山近三十裏的地方。

    斜陽西下。

    一隊周軍靜靜地等待著他。

    “你行色匆匆,去往何方呢?”隊前亮起一麵“晉”字大旗。大旗下,上光憑軾微笑。

    “是你!”無畏下意識地摸摸麵上疤痕。

    上光道:“還疼嗎?”

    無畏羞愧化作恨意:“少說廢話!放馬來戰!”

    上光挑一挑眉頭:“休要著惱。我軍正在撤退,以圖來年再戰。我是絕不會讓你過去,騷擾到他們的。你若不想再添傷痕,快

    快走開。”

    無畏見他說來年再戰,愈加信服周人乃是逃亡:“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一則向你討要叛臣貔貅;再則報我這麵傷之仇!”

    上光神色一變:“爾父殺害我父,此仇更不共戴天!來吧!”

    兩人三言兩語已畢,動起幹戈,又是一場惡鬥。

    這邊打得熱鬧,那邊徐王看到兒子久追不上,惟恐中了周人詭計,屢屢差人來喚,不見返歸,不由焦慮。兒子所領精兵如遭遇

    意外,平白折損的話,代價就太高昂了。

    沒奈何,他親自帶兵來召。

    “晉!”隨在軍中的無虞眼尖,遠遠首先瞄到旗幟,激動地大呼,“是上光!上光啊!”

    徐王暗叫不妙,再一打量,發現周軍人數並不多,便示意眾軍齊聲高叫,壯大聲威,接應兒子。

    上光察覺,很快作出反應,放棄與無畏糾纏,收拾兵馬,隱入蒼茫暮色。

    “真是上光!真是上光!”無虞興奮地翻來覆去歎息,“哎呀,上光!”

    “鬧騰什麽!”無畏申斥妹妹,扭頭向父親道,“孩兒差一點就能殺了他了!”

    徐王沉吟:“……行軍以最強將領做前鋒,撤軍以最強將領為殿後。現在,周人用最強的晉世子來殿後,莫非他們真要退去?

    ”

    “莫放跑了他們!”無畏殺得性起,“趁周人虛弱,我們得一氣擊潰他們!”

    徐王想了一會兒:“就地紮營,再做計較。”

    “父親!”無畏扯緊徐王袖子,“不可錯過!”

    徐王強調:“就地紮營!”

    “父親!”無畏不依。

    “你要反了不成?!”徐王揚起皮鞭。

    無畏吞回下麵的話。

    前方周軍亮起火把,星星點點地馳遠……

    “兄長,你真想去追晉世子?”無虞蹲到垂頭喪氣的無畏旁邊,“你應我兩條要求,我能幫你。”

    無畏握著她的手:“妹妹,這是難得良機,坐失不得呀!你說,你有千條要求,我都應你!”

    無虞取出匕首:“歃血為誓!一,你得帶我同去;二,你不得傷害晉世子。你若做到,我就替你拖住父親,容你去追周人!”

    無畏跳起來:“不傷晉世子?!他是我仇敵!”

    無虞亮出一包藥末:“我能保證父親酣甜地睡上一晚!你不願坐失那個良機,可願坐失這個良機麽?”

    “……好!”無畏拿過匕首,在自己指尖狠狠一劃。

    是夜,徐王沉沉入眠。無畏、無虞兄妹領軍出營。

    天明時分,兄妹倆追上上光。

    “無需一路相送。”上光諷刺,“我說過,休想騷擾我軍西撤。識趣的話,快些回頭!”

    無虞經久不見上光,如今重逢,歡喜不勝:“上光!上光!”

    “夷女不要妄呼他人名諱。”上光凜然道,“最後說一次,萬勿追來!以免後悔不及!”

    無畏哪裏肯從,催車上去要劈上光。

    上光抵擋有法,沒叫他撈到半點好處。

    雙方將領不分勝負,兩軍卻人數懸殊,周人雙拳難敵四手,漸有不支趨勢。

    上光見勢不利,故伎重施,邊戰邊退,掩護人馬後移,同無畏扯開距離。

    無畏知他想走,越發萌生殺他之意,步步緊逼,咬之不舍。

    這一退一逼,磨去了大半天工夫,到了下午時分,兩軍幾乎就快到狼山腳下的麟穀了。

    上光舞起令旗,周軍猛地如生了風一般,拚命跑進穀內。

    “徐王子,穀內可有重重埋伏,你最好放聰明點,停止追趕!”上光站在穀口,肅然告之。

    “你當我黃毛小兒嗎?!”無畏道,“我不信你的鬼話!”

    口裏說不信,心裏在打鼓。他朝穀內看去,樹木森森,涼風陣陣,讓人不寒而栗。

    上光輕蔑地俯視他:“你不是黃毛小兒,你隻是我手下敗將。”

    無畏拎著長槍:“那是你僥幸獲勝,我今天便要你的血,來洗我的仇!”

    無虞擋住他:“兄長!你忘了誓言?!”

    無畏拂她到一旁:“少來!殺了此人,是舉世無雙的大功,你不會明白!”

    “殺我?”上光仰天大笑,“我諒你今日非但殺不了我,反要命喪我手!”

    無畏氣血上湧,滿臉脹作豬肝色,嘶嚎著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