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憂傷的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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鐸月娘站起身,俏皮的說道:“多美的花,摘了豈不可惜,我直接搬一盆進來給五哥賞玩,不過繡好的荷包便不能給你了。”說著調皮的晃了晃手裏的荷包,轉身要跑。
皮羅邆一挑眉,淡淡的說道:“一碼歸一碼,荷包我要,花,你也要搬來。”
鐸月娘輕輕哼了一聲,頑皮的吐了吐舌頭,“五哥是病人,病人最大,如今躺床上也不安分,還想著辣手摧花。”
皮羅邆也不答話,隻挑了眉看著鐸月娘。手輕捶著受傷的右腳。鐸月娘看了,隻能恨恨的跺著腳,賭氣的說了一句,“五哥好好歇息,我這就找人去。”一邊說著,一邊出了門。皮羅邆看她出門,眼眸低垂,掩藏了心底的情緒。
不多時候幾個小廝就在鐸月娘的指揮下,搬了一盆開得正豔的山茶花進來,綠桃拿了大剪刀,把花枝修剪了一下,等把花收拾好。就聽得玉娘的聲音,她嬌笑著說道:“我還說今天花怎麽少了,原來是被你們倆,被你們倆……。”她說不下去了,轉身問身後的人,“大哥,大唐的那個詞語怎麽說?”一邊說一邊指著地上鐸月娘剛修剪下來的枝葉。
她身後的人笑了笑,“似乎是辣手摧花。”
“哈哈,就找這個詞呢!”隨著聲音,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走了進來。見他們進來,鐸月娘也悄悄呼了一口氣,哎,這個別扭的少年實在不好伺候,原來打擊太大,的確會影響一個人的性子。
鐸羅望和玉娘的到來已是例行公事,先是問了皮羅邆的傷,又教了他們倆今日所學,然後閑扯了一通,便各自散了。
當天夜裏,鐸月娘睡得極不安穩,她仿佛回到了二十一世紀,她站在霓虹燈下焦急的尋找回家的路。卻是前路茫茫,似路非路,霓虹燈閃爍著妖異的光芒,車水馬龍的街頭是那麽的熟悉而又陌生,路上行人匆匆,不願稍作停留,鐸月娘第一感到了無助和孤單,她幾次伸出手求助,卻碰不到摸不著,她與她們之間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把他們阻隔成了兩個世界。她看到穿著白蠻服飾的小鐸月娘在向她招手,她剛想過去,卻見小鐸月娘含著詭異的微笑,化作了星子,飛散在空曠裏。她周圍的景物在不停的變化,而她卻尋不到回家的方向。
一個個淒厲的聲音飄忽著由遠及近,淒厲而又陌生,是許多未曾見過的士兵的聲音,而且大多是大唐的士兵,隻見他們滿身是血,有缺了胳膊斷了腿的,也有腦漿迸裂,紅的白的淌了一片的,也有眼珠子掛在臉頰上晃悠的,一個比一個恐怖,他們不停的說道:“鐸月娘,你還我命來。”
鐸月娘心裏一驚,冤魂索命?想到後世常說的一句話,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雖然害怕卻也壯著膽子,厲聲喝道:“你們毀我家園,殺我親人的時候,可有想過我會找你們索命,你們奪我土地,占我良田的時候,可有想過是我會向你們索命,你們的死何嚐不是你們種下的因結出的果。我何曾欠你們,我保護自己的家園,何錯之有。”
說話間,隻見一個個血肉模糊的人影飄到她跟前,她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麵,一時忍不住被嚇得瑟瑟發抖。隻咬牙堅持著說道:“你們進攻邆賧,攻打浪穹時就應該有這覺悟。咱們鹿死誰手不過是看各人的本事罷了,你們手裏的人命債還少嗎?今日找上我不過是欺負我年幼,經不得事罷了。”
那些人影卻一直飄忽著,忽遠忽近。聲音如怨如訴,聽得她心底發涼,他們還在不停的說道:“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我死的好慘!我的身體都被巨石砸爛了,我死的好慘!”
鐸月娘聽得脊背發寒,牙齒打顫。閉了閉眼,使勁咬了下唇,讓自己鎮定下來,她惡狠狠的說道:“人鬼殊途,是誰發動的戰爭,到底是我害死你們還是李知古害死你們,你們自己想清楚,別找錯了對象,報錯了仇。”
然而講道理沒有,那些人影依然不停的重複著我死的好慘,還我命來的話,他們每說一次,飄忽的語調就讓鐸月娘的身體冷了一分。她知道她又被夢魘了,可她沒法醒過來。她隻覺得身體一陣陣發冷,頭腦也昏沉了起來。恍惚中,那些猙獰的麵孔越發清晰起來,有人捧著白花花的豆腐腦一樣的東西,腦袋上還有個大窟窿,有些白的紅的東西在往下淌;有些則是斷了手臂,被自己的另一隻手拿著,時不時喂進嘴裏啃上兩口;還有些則是腸子拖了一地,一邊飄蕩,一邊在收拾著流淌在外麵的腸子;至於斷了腳的,則是艱難的在地上爬,嘴裏發出桀桀的怪笑。
鐸月娘隻覺得這場景比她看過的任何一個恐怖片都可怕,她不由自主的後退,想要逃跑,卻邁不開腳步。仿佛腳在地上生了根,低頭看去,卻是幾張怪笑的臉咬住了她的腳。她心中大駭,一陣微妙的紅光閃過,場景又是一個快速的變化,她置身於青山綠水間,滿山的鬆柏鬱鬱蔥蔥,層巒疊翠。泉水叮咚,淙淙流淌。隻可惜那些索命的冤魂還在詭異的飄蕩著,圍繞著她不願離去。她心裏又驚又怕,隻怕真被他們勾了魂,索了命,那便冤枉了。
在層層疊翠的鬆柏間,山茶花在微風中妖豔的綻放,一潭溪水清澈見底,雖然知道是在做夢,鐸月娘依然使勁甩了甩頭,讓自己頭腦清明一些,一邊向後慢慢的倒退著,她想尋一個依靠,或者說是找一個可以讓她躲避這一切的所在。她慢慢的挪著步子,腳下傳來嘎吱一聲,心裏一驚。尋聲看去,卻是長在潭邊的一棵小夜合歡樹的一個小枝椏被她踩了一腳,所幸沒有踩斷。隻這一耽擱,那些飄忽的鬼影似乎離她更近了,她心裏又緊張又害怕,隻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慌亂間,隻見得在蒼翠的鬆柏間,一個如小山般的蛇影慢慢遊弋了過來。鐸月娘暗歎一聲悲苦,這裏鬼影還糾纏不休,那裏又來個蛇影。她頓時有種想死的衝動。隻能苦笑著在心裏掂量,選個什麽樣的死法能讓自己好受些。
不多時,那蛇影遊弋到了她的眼前,還是上次夢到的那條黑色的巨蟒。隻見它不悅的晃了晃大腦袋,張開大口,猛的一吸,便把那些個鬼影全部吞了下去,整個世界終於清靜了。鐸月娘一愣,蟒蛇吃鬼,還真稀奇。
那黑色的大蟒蛇吞了鬼影後,她感覺身上的冷意全都消失了,身體也輕鬆了下來,頭腦漸漸清明起來。但是,鐸月娘卻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她知道巨蟒下一個吞的對象肯定是她,她認命了。
然而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什麽動靜,鐸月娘又偷偷睜開眼睛,卻看到巨蟒眨著墨綠的蛇眼,在憂傷的看著她。
鐸月娘心裏一驚,憂傷!她竟然看懂了巨蟒的眼神是憂傷。她說不清此時自己的感覺,隻覺得這蟒蛇的出現,顛覆了她的人生觀、世界觀。
蟒蛇吐著紅色的信子,在鐸月娘身邊緩慢的遊弋著,時不時抬頭憂傷的看她一眼,她的心情豈是複雜兩字就能形容。鐸月娘心裏升起一股衝動,手竟不受控製的伸了出去,她輕輕撫摸著蟒蛇巨大的蛇頭。蟒蛇出乎她意料的溫順,讓她對它的害怕不由的少了三分。忽然蟒蛇狠狠的甩了一下巨大的蛇頭,鐸月娘被它撞得飛了出去,不由啊的一聲大叫,人猛的一下便驚醒了。
“姑娘怎麽了?又夢魘了嗎?”綠桃被她的叫聲驚醒,披衣起床,把燈芯挑得更亮些。
鐸月娘摸摸中衣,早已汗濕了。她努力的平複了喘氣,問綠桃要了杯水喝。她一邊喝水,一邊回想著夢裏的情景,卻始終沒有頭緒。
綠桃坐在床邊,關切的問道:“姑娘可是夢魘了?”
鐸月娘強製壓下心裏的恐懼,輕輕點了點頭,半晌才平複下來拉了被子躺下,綠桃摸了摸她汗濕的中衣說道:“姑娘先別睡,等奴婢幫你擦把身子換身衣服再睡吧。”
鐸月娘閉著眼睛,無力的點了點頭,任由她幫著收拾。等一切收拾妥當才重新躺下,慶幸的是沒有再做夢了,終於一覺到天明。
鐸月娘已經是第二次夢到那條黑蟒了,她仔細回想著昨天晚上那個奇怪的夢,隱約覺得那條黑蟒應該是在救她,卻又想不明白這感覺從何而來,難道隻是因為她看懂了黑蟒的情緒,但是那也隻是她的自以為而已,想了半天,依然沒有頭緒,隻好作罷。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鐸月娘原本以為是自己思慮太過,不想那蟒蛇卻是夜夜入夢來,有時是夢到它在花叢裏嬉戲玩耍,有時是在水潭裏和魚兒纏鬧,更多的時間裏,是在一個漆黑的大溶洞裏憂傷的看著她。那墨綠的蛇眼,有時哀怨,有時憂傷,有時又夾雜了一絲喜悅。
鐸月娘就像是個局外人一樣,看著它的喜怒哀樂。她透過它的眼睛讀著它的情緒,有委屈、有哀怨、偶爾也有歡喜,太多的卻是憂傷。它會在太多的時候憂傷的看著鐸月娘,仿佛在讀著鐸月娘的憂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