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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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的天空,如墨染過般藍,藍得是那樣的幹脆,那樣的透徹。可鐸月娘知道皮羅邆的心裏早已沒有了藍天白雲,或許都是陰霾吧。她知道那不是什麽好的經曆,短短一個多月時間,皮羅邆性情大變或許也就是因為這些。鐸月娘突然生出一種恐懼,不想在聽下去。便安慰道:“五哥,別難過,都過去了。”
皮羅邆隻是沉默了一下,繼續說道:“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我不被發現,我娘或許就不會死了,他們不殺女眷的。我一直躲在床底下,看著猩紅的血液一滴兩滴的滴到地上,最後染紅了一地,我的眼裏隻剩下一片血紅,再沒有了別的顏色。德叔從床下找到我,捂了我的眼睛抱著我一路逃了出來。”他說著又閉上了眼,仿佛不願在回想過去的事。一滴淚就這樣不經意的從他的眼角滴落,滑過他的鬢角。
鐸月娘不自覺的伸出手去,她並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或者隻是下意識的動作。等她回過神來,手已伸到一半,皮羅邆忽的睜開了眼,定定的看著鐸月娘。那眼裏閃著點點寒光,刺入鐸月娘的心底,讓她不由心驚。低低的喊了一聲“五哥!”
皮羅邆微閉了雙眼,稍許才睜開,眼裏恢複為往常的一抹澄澈。他淡淡一笑:“沒事,我沒事!”
鐸月娘收回手,低聲問道:“五哥想報仇嗎?”
皮羅邆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不想!”
鐸月娘一愣,不是她想象中答案,疑惑的看著他。他親眼目睹了殺母之仇,如何能不恨,莫非是膽怯了。
皮羅邆仿佛看懂鐸月娘的所思所想,淡淡的說道:“一路逃亡過來,我看到百姓太苦了,我原以為自己很苦,可是看到他們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衣不蔽體,甚至易子而食的淒慘,我好歹還有你們,還能吃穿不愁,所以我不恨了。”
鐸月娘琢磨著他的話,說了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大丈夫爭天下與百姓何幹,對他們來說,誰當王都一樣,他們隻想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平靜的過日子而已。”
皮羅邆淡淡的笑了,“還是月兒懂的比我多,我就想不出這話來。”頓了一下,皮羅邆繼續說道:“天下一統,月兒你那天說天下一統便不會在有爭鬥,可是大唐還不是為了權利一直爭鬥不休,弑兄弑父,父子兄弟成仇人,聽說武皇還曾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月兒,什麽樣才是真正的一統,是八方來朝,還是四海來賀?”
對於他的問題鐸月娘無言以對,隻能沉默著。皮羅邆難得的打開了話匣子,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的那個陽光少年,依然自顧的說道:“月兒可舍得這富貴榮華?”
鐸月娘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隻能依著心裏所想,笑道道:“富貴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什麽舍不得的,說到底最重要的不過是好好活著罷了。”
皮羅邆眯起了雙眸,唇角掛上清淺的笑意,淡笑著問她:“有什麽是月兒舍不得的?”
鐸月娘仔細的想了想,有些不確定的說道:“親情是眼下我最不舍的。”
“哦”皮羅邆挑眉看她,問道:“眼下?那,以後呢?”
鐸月娘心裏想著,總不能說以後我要尋找我的夢想吧,回不去了就留下。或許學著那些穿越裏的女主,在這裏建立自己的商業帝國,賺個盆滿缽滿,然後走遍天涯海角,去尋找那些最美麗的神話。最後再發展她的春天,尋一個誌趣相投的良人。但是礙著現在的年齡和身份,她隻得笑道:“以後的事我可說不好,不是有話說火燒眉毛且顧眼下麽!”
皮羅邆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的說道:“是了,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說話的功夫,遠遠的便見鐸羅望和玉娘劃著小船靠了岸,碧桃和綠桃提了一籃子東西上來,鐸月娘便推著皮羅邆迎了過去,看著籃子裏的嫩葉問道:“阿姐,這是什麽?”
鐸羅望笑道:“是茈碧蓮的葉子,回去讓廚娘給我們煮湯喝,比蓴菜味美多了,和葉榆澤裏的龍爪菜有一比呢。”
鐸月娘和皮羅邆對望一眼,壓下心頭煩亂的事,笑嘻嘻的一路回了別院。小廝和仆婦們早就收拾好了一切。她們吃過飯,洗漱完畢,各自睡下。
月娘和玉娘同住一間屋子,鐸月娘有心事一直躺在床上沒睡著,卻看見玉娘也是翻來覆去好不煩躁,便輕聲問道:“阿姐睡了嗎?”
玉娘含糊的答了一聲,鐸月娘沒聽清楚,不打算再問,卻見玉娘呼的一掀被子坐了起來。鐸月娘看著她,她也看著鐸月娘,屋裏的燭火已經熄了大半,隻在屏風外的桌上留了一小盞罩燈。昏暗的光線下,她們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玉娘看著鐸月娘,遲疑了半晌,猶豫的說道:“月兒,我睡不著,我和你一起睡,我們說說話好不好?”
鐸月娘原本也是睡不著了,聽到這話索性抱了枕頭和被子,擠到了玉娘的床上。玉娘看著鐸月娘哀聲歎著了一會,悶悶的說道:“月兒,大人的事好麻煩。他們的想法也好麻煩,我想不通,哥哥隻說要我別想了,可是我很害怕。”
“大人自有大人的煩惱,姐姐現在吃的好睡的好,還有什麽隻得你煩惱的?”鐸月娘試探的問了一句。心裏想著那天玉娘哭泣的事想著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哎!”玉娘又長長的歎了一口,撅著嘴說道:“大人們成天隻說我們是小孩什麽都不懂,我是不懂,可我知道我舍不得你。”說著伸出手,環住鐸月娘。
她沒頭沒腦的話說的鐸月娘一頭霧水,但是鐸月娘不願追問,便對著她展露一個微笑說道:“我喜歡阿姐,喜歡哥哥們,我喜歡和你們在一起,我也舍不得你們。”
玉娘抬起手,撫摸著鐸月娘的臉頰,柔聲問道:“月兒,以前你身上的那些傷是怎麽來的?”
鐸月娘想著玉娘為她背了那麽多的黑鍋,還受了多次責罰,頂著欺負庶妹的名頭,心裏始終是有些介懷的,如今還能對她這般好,著實不容易。鐸月娘心裏不感動是騙人的,於是,笑了笑說道:“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阿姐沒欺負我。”
“哎!我原是有點恨你的,我沒欺負你,你卻受傷了,所有人都說是我弄傷你的。”玉娘悠悠一歎,柔聲說道:“我到母親那裏申述,母親也隻讓我跪著,說隻有我跪了,你才能少受些苦。母親應該是知道的,可是她也不告訴我。”
鐸月娘把手輕輕覆在了玉娘的手上,心裏是無法言喻的難受,她竟不知道玉娘為她忍受了這麽多,隻輕聲說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懷疑過乳娘,可我沒證據。”
玉娘嗬嗬一笑,“月兒不知道也無妨,我是你阿姐,我保護你是應該的,為你跪一下也沒什麽,而且每次跪了,娘親都會給我做許多好吃的糕點。”說著自己輕笑了起來。
鐸月娘看著這個大自己才一歲的姐姐,心更柔軟了。
沉默不是玉娘的個性,她向來就是個開心了笑,難過了哭的孩子。可是今天她有心事,說話經常說道一半就打住了。這讓鐸月娘感覺很不對勁,忍不住問了一句,“阿姐,你可是有心事,不能說與我聽嗎?”
玉娘又開始唉聲歎氣,歎息了半天才艱難的擠出一句:“月兒,那天我和哥哥去看五哥,經過父親的書房,聽見祖父和父親說話了。”
鐸月娘心裏一個咯噔,想起那天玉娘的失聲痛哭,麵上也不露聲色,隻揣測著問道:“可是聽到了李知古要拿我和五哥去當祭品的事?”
玉娘麵露驚訝,問道:“月兒,你知道啦?”隨即似乎發現自己說漏了嘴,急忙把嘴捂住,睜大眼睛看著鐸月娘。
鐸月娘一直注視著她臉上表情的變化,短短瞬間,已經證實了心中的猜想。點點頭,“嗯,知道一點點,阿姐能和我說說嗎?”
玉娘搖了搖頭,“我和哥哥躲在窗下,聽的也不是很真切,隻模糊聽到一些,說是四月初要拿你和五哥去獻祭,如果父親他們不同意,就定我們謀逆的大罪,還放話說菩薩能保佑我們一次,不保證每次都能及時顯靈,說不準如今已回了西天,正在坐禪呢,早顧不上我們了。”
鐸月娘無奈一笑,歎了一口氣,“謀逆,大唐莫須有的罪名就是謀逆了,也不多這一次。無妨,去就去,沒什麽大不了。”
玉娘看她隻是苦笑,不由焦急的說道:“月兒,你別去,我不準你去,哪裏有蟒蛇,還是很大的蟒蛇,你去了會死的。”玉娘心裏焦急,聲音也提高了幾分,雖然說的霸道,卻是滿滿的關懷。
鐸月娘連忙安撫她的情緒,低聲說道:“阿姐別急,離四月還有幾天,父親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