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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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還是皮邏閣看不下去,他一撩衣擺,跪到了鐸月娘旁邊,伸出手,穩穩的扶住了她顫抖的手臂。懇求道:“孩兒懇請母親試鞋!”隻氣得彩凰在一旁扭曲了美麗的臉,把手絹扭了又扭。

    張氏白了他一眼,歎息的說道:“兒大不由娘,才一夜的功夫就被媳婦拐跑了。罷了,隻不知道鐸氏手藝如何,如此你幫我把鞋換上吧!”

    靠!老妖婆,這是要當眾折辱她嗎。鐸月娘心裏憤恨,深吸了一口氣。皮邏閣已經有了幾分緊張,從鐸月娘以前與彩凰毫不相讓的曆史來看,她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主。忍不住暗暗捏了捏她的手,隻求她暫忍一時之氣。

    盛邏皮心裏也有些不悅,雖說是庶出,到底是浪穹詔主的掌上明珠,與浪穹的幾次往來,皆能看出時羅鐸對這個丫頭的寵溺,有心想幫著說話,但是剛才已經幫了一回,如今卻是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得在心裏默念著,我這是看大舅子的麵子,每次見到張氏,他想到的都是張建成,一手把他推上這個位置的那個人。

    彩凰則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心裏簡直樂開了花,隻等著鐸月娘發飆的那一刻。

    鐸月娘如何不懂這些人的心思,當下深吸一口氣,平複著心理的怒氣。眾人正等著看好戲的時候,耳邊傳來了鐸月娘平靜的聲音,“以前在府裏,便常聽母親說起夫人,母親對夫人一直都是讚譽有加,都誇夫人是奇女子,早些年便幫著詔主安定蒙舍川,屢有奇謀,如今退居內院,掌管這麽一個大家庭,也能讓這麽一大家子平安和樂,實在是世間女子的典範,夫人是氣度一直是我母親想學卻學不來的。今天能為夫人換鞋,月娘不甚感激!”鐸月娘平靜的說著,跪行兩步,上前,輕輕抬起張氏的腳,退下她的鞋子,皮邏閣急忙把鞋子遞了上去,鐸月娘再平靜的把鞋子給張氏穿好,拂去上麵不存在的灰。順勢站了起來,靜靜的退到了一邊。

    張氏本來還想讓她在多跪一會,看到她自己站了起來,本想說點什麽,可她剛才那一通吹捧讓她有些飄飄然,心裏實在受用,如果自己還過分苛責她,倒顯得自己小氣了,索性淡淡的點頭,嗯了一聲,不再說話。盛邏皮哈哈一笑,“鐸氏心靈手巧,給夫人做的鞋子大小正好,我看著顏色搭配也別致。好手藝,夫人,該打賞了!”

    張氏眉頭一皺,不悅的掃了盛邏皮一眼,不情不願的給身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那侍女上前,把一個荷包遞給了在一旁伺候的綠桃。

    張氏淡淡的說道:“馬上到年下了,府裏事多,庶女規矩上到底要欠缺些,平日裏就多學學規矩,無事別出院門了,省得丟了蒙舍的臉麵。”

    汗!第一天就讓鐸月娘禁足,還是這麽一個荒唐可笑的理由。鐸月娘在心裏暗罵一句,幾十年沒用過的髒話這分鍾全跳了出來,麻溜的衝到嗓子眼又被她硬生生壓了下去。心裏那叫一個憋屈,鐸月娘忍了半天,低眉順目的應了一聲:“是!”然後屈膝行禮,再挺直腰杆,繼續聽張氏的訓話。

    張氏果然還在繼續嘮叨,“你身份低賤,本不配進這廳堂,可三郎一直為你求情,我也不忍駁了他的顏麵,隻你的身份到底還是低了一些,所以別的長輩也不用再拜了,你退下吧。”

    鐸月娘隻覺得心頭的火氣蹭蹭往上湧,在心裏暗罵了幾句,你才身份低賤,你全家都身份低賤。勉強壓下怒火,笑得甜美,點頭應答,“夫人說的是,媳婦告退。”說完轉身,也不顧周圍人注視的目光和竊竊的私語,挺直了腰,緩緩的走了出去,不疾不徐,不帶一絲慌亂。

    這沉著的氣度,榮寵不驚的態度,讓一早想看她笑話的人都大失所望,以前聽過她事跡的人都一直好奇是個什麽樣的姑娘,可以在談笑中,讓越析波衝顏麵掃地,讓彩凰幾次三番失了分寸,做出損己利人的事,還賠了不少的金子。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或許是年齡漸長,沒有了兒時的跳脫,倒也學會了規矩,懂得了低眉順目的說話,明白了逆來順受的道理。

    張氏淡淡的瞟了那個纖細的背影一眼,眼裏有著不屑,一個庶女而已。她出嫁都沒有送親的人,而且嫁妝也不豐厚,估計在浪穹也不被看中,如此她的生死都要看自己高興了。且看在她新進門,今天也算是乖巧聽話,不妨先放她一馬。

    可她不知道的是,沒有送親的人是鐸月娘的要求,嫁妝則是鐸月娘想著山高路遠,道路難行,盜匪橫行,而且多次借道,多有不便,所以時羅鐸準備的嫁妝當場被她減了大半。然而時羅鐸愛女心切,還是偷偷在箱底鋪了一層金塊,又打了金鎖、金葉子、金瓜子那些,悄悄的塞進了她的嫁妝裏的各個角落。

    看著那個倔強的背景,眾人各有思量。鐸月娘走到門口,就在要抬腳邁出去的時候彩凰卻是嗤笑一聲,“浪穹就是人窮地方小,一雙鞋子都這麽緊巴著,花樣繡的好又如何,到底不如我越析地廣人多,物產豐富。夫人,我讓我父親送些金絲銀線來,給您編一雙金縷銀絲鞋,到底這樣才氣派些,與夫人的氣度也般配。”說著咯咯的嬌笑起來。

    鐸月娘暗暗的歎了一口氣,本不願與她計較,既然敢欺負到她頭上,那麽不凡見招拆招。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神情得意的彩凰,淡淡的說道:“越析產金,別說打棵搖錢樹,或是編雙鞋子,就是搬座金山來,於越析也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嫡姐姐若真有心,到不如用金沙換些東海明珠回來,個頭也不用太大,隻挑那拇指大小,飽滿圓潤的,用金線把明珠串成珠花,再以金葉子陪襯,石為枝幹,做一棵明珠金葉石樹,倒比那黃澄澄的搖錢樹有趣的多,也省得那黃澄澄的顏色,閃瞎了人眼。”說完也不看彩凰和眾人的反應,徑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屋裏一大堆人都愣在了當場,明珠金葉石樹呀!先不說這裏不產東珠,一顆東珠運到這裏要經過千難萬險,價值不菲,更遑論要用石為枝幹,那石可是帶兵的大將軍,有了戰功才能得的封賞,那是殊榮,越析有錢,可以買來東珠,可這石到底稀罕,不是什麽人想用便能用的。

    彩凰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一口銀牙差點咬碎,她恨恨的拽緊了手裏的帕子,直把一條金絲繡鳳紋手帕擰成了麻花。張氏淡淡的看了彩凰一眼,輕飄飄說了一句,“你是個好孩子,庶女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那石也不是什麽人都能用的,你送的搖錢樹也很好,到底東珠還是稀罕了些。”表麵看著是勸慰的話,聽到最後卻不是那麽一回事,眾人都不由在心理鄙夷了張氏一番。

    彩凰夜是緊抿著唇不說話,與自己生起悶氣來,本來想羞辱鐸月娘的,沒想到她不上套,剛回頭就給她下了套,她還不能不鑽。一個月後,一棵明珠金葉翡翠樹送進了張氏的屋子,雖然枝幹的用了上好的翡翠,到底還是沒能做出一棵明珠金葉石樹來。張氏看著那棵明珠金葉翡翠樹心裏也是一陣歡喜,愛不釋手,每天都要看幾回,盛邏皮捋著胡須,“越析產金,可生不出東珠來,這鐸氏好生厲害,幾句話,就讓越析又吃了一回虧。”

    張氏也壓抑不住臉上的喜色,“以前彩凰見了我也沒幾分敬重,如今見鐸氏進了門才巴巴的來巴結我,我也不做聲,隻讓她們鬥去,我隻等在一旁當個漁翁。”

    按理鐸月娘還應該見過大郎皮邏晟和二郎皮邏嵐,還有大嫂原氏。還應該見見那些三大姑八大婆的,張氏的一句話,到也省了麻煩,幹脆躲回了她們的院子。其實鐸月娘還是挺樂意她給的禁足令。鐸月娘嫁過來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活下去,這不過是一個再平常普通不過的政治聯姻而已,她唯一要做的不過就是好好活下去,別讓家裏人擔憂而已。

    眨眼幾天過去,皮邏閣依然每天快到就寢時分被彩凰請走,然後又莫名的回到鐸月娘的床上。讓鐸月娘每天醒來都很尷尬,心理直罵彩凰就是隻豬,都把人請走了,就不知道把人留到天亮嗎,她很尷尬的好不好。彼時鐸月娘正在清點著自己的嫁妝,一個小丫頭跑了進來,“主子,劉麼麽來要人,已經在院子裏了。”

    鐸月娘聞言,要人?要什麽人,一時也沒個頭緒,東西已經點了大半,快清點完了,人多手雜,她隻是核對一下,自己的嫁妝是否有丟失而已,便淡淡的說了一句:“讓她且在廊下候著。”

    小丫頭卻是有些猶豫,小聲的催促了一句,“主子,劉麼麽是夫人身邊得用的老人,專門負責府裏人手的調配,主子怕是不好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