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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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言買了一個冰凍大西瓜說:“外麵這麽熱,還是去我家吧。”敏感的藍藍心想,才認識多久就去他家,似乎有點不太好,因此努力在腦袋裏找尋著離開的理由,但對於從不撒謊的她來說的確有點困難。

    莫言看著她緊鎖的眉頭問:“你怎麽啦?哪裏不舒服嗎?”藍藍說:“我,我頭痛,想回去休息一下。”莫言說:“去我家也可以休息啊。”這時,心思縝密的劉軍說:“冰哥,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上班了,先走了哦。”莫言說:“嗨!你什麽意思哦?不吃西瓜啦?”劉軍也不說話隻是對著他擠眉弄眼。莫言明白他的意思,隻好說:“煩死了!走吧,走吧。”劉軍找借口離開無非是想給他們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隻是這家夥太不會撒謊了,那做作的神情藍藍一眼就能看穿。

    莫言簡直不敢相信,心想這家夥平時呆頭呆腦的,今天怎麽一下變聰明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穿過吵鬧,擁擠的集市,無數條相互交錯的街巷像蛛網一樣向集市後的村子裏延伸。

    小巷裏靜謐祥和,陰涼潮濕,墨綠色的苔蘚像花瓣貼在白灰剝落的牆壁上。

    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葉把圓而細碎的光斑灑了一地,藍藍像小時候玩跳房(在地上畫一個長方形,再在裏麵畫上對角線、平行線、垂直線,就可以踢瓦片或沙包的遊戲)一樣調皮的踩著這些光斑蹦蹦跳跳向前走著,她的腳步聲是那麽響亮,把屋簷下躺在竹椅上乘涼的大爺都給驚醒了。

    莫言望著她纖細的小腿說:“你都多大人了還跟小姑娘一樣玩這個?”他嘴上這麽說,其實心裏挺喜歡她活潑可愛的樣子,於是緊緊握住她的手生怕她不小心摔倒。

    藍藍說:“我才十八歲難道不可以像個小姑娘嗎?”莫言的眼珠子瞬即轉了兩下:“可以啊,你好像走不動了。來,我背你吧。”說著蹲在她麵前像老鷹一樣伸出胳膊。

    這種討女孩歡心,拉近彼此距離的把戲是男生最常用的,藍藍雖然沒談過戀愛,可也見過類似的情況,男孩隻要一出招,單純小女生立馬歇菜,可她絕不會中招:“我不累,自己可以走。”莫言失望的站起來說:“不讓背拉倒。”藍藍望著他不高興的神色莞爾一笑:“嘿!不讓你背是怕把你累著,怎麽反倒不開心了?”

    莫言把西瓜放在地上狠狠推了一下,西瓜像籃球一樣迅速往前滾去,他這才直起身體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摸著下巴:“你這麽關心我啊!我好感動哦。”說著吐了吐舌頭,翻了個白眼。

    藍藍冷哼了一聲趕緊跑上前抱住西瓜說:“是啊,好心當成驢肝肺。”莫言很不服氣的望著小巷盡頭:“你的心好好哦!”藍藍一步不讓的反擊:“那當然了,不信你摸摸看。”這句話一出口,她突然就有些後悔。莫言壞笑著伸出手走到她麵前:“這可是你說的哦。”坐在門口石頭台階上做針線的老人望著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較勁羨慕的咋吧著掉光牙齒的嘴巴:“年輕就是好啊!就是好啊!”

    已經有兩百多年曆史的水岸,如今正處在新舊更替的重要階段,因此盡管鎮中心繁榮昌盛充滿時代氣息,可高樓大廈背後這些老房子已然被風雨摧殘得有些破敗了,然而即便如此,卻仍舊散發著一股古樸,莊嚴的迷人氣質。

    藍藍很喜歡這個彌漫著一絲腐朽氣息的古老村鎮,剛到水岸不久,每到黃昏之時,她就獨自一人來這些幽深逼仄的老巷裏閑逛,但自從那次迷了路就不敢來了。

    如今莫言陪伴在左右,她便有種說不出的暢快與灑脫,雖然隻是口頭上的男女朋友,可他對她的關心實際上已經更勝一籌了,這種類似友情卻勝過友情的關愛讓她覺得特別安全和踏實,因此才會毫無顧慮的和他嘻笑怒罵,盡情玩樂,如果一個人,她才不會這麽開心呢。

    一米多寬的曲折小巷兩邊是“人”字形屋頂的青磚大瓦房,要麽三四層高的破舊小樓房。瓦房和小樓房大多數緊挨在一起,隻有小部分中間隻隔著一隻手掌的距離。

    這些緊密相連,高低起伏的民居參差不齊的坐落在小巷兩邊,猶如風燭殘年的老人在向歲月致敬。

    民居的石階和陽台上堆了好多陶瓷花盆、大缸、水甕,裏麵種著薔薇、芍藥、君子蘭、水仙、文竹、羅漢鬆、桔子樹、荷花等等。還有好些人家給樓頂種上絲瓜、豆角、青菜和小蔥以及別的蔬菜瓜果。

    貓和狗躺在樓頂的枇杷樹下眯著眼睛打著盹兒。紅冠子大公雞在籠子裏啄食著新鮮小白菜。母雞呱呱呱的叫著像難產的孕婦一樣下著蛋。

    陽台和樓頂的鐵絲上掛著男人的褲衩、女人粉紅的奶罩、小孩子的尿布和衣裳。

    舊上海那哀婉的淫曲豔調正從一人多高的圍牆裏緩緩流向小巷。

    大廳正中的佛堂裏放著幾樣水果,慈眉善目的菩薩麵前香煙嫋嫋,雲吞霧繞,儼然一個小天宮。女人穿著粉紫色的絲綢吊帶睡袍用魚食挑逗著被囚禁在魚缸裏的,寂寞的金魚,那兩個豐滿圓潤的胸部正在水中晃蕩。

    隔壁的廳堂裏,身穿大紅真絲長衫的婦女把鬆弛的臉盤描畫得如同台上的戲子,血紅的嘴唇間含著細白的女式香煙,兩條大腿中夾著一條小獅子狗,獅子狗在她大腿間不停的蹭來蹭去,似乎在嗅著從她身體裏散發出來的,奇怪的味道。

    女人的臉上蕩漾著狐媚的饞笑,那雙腳不安分的摩挲著男人的大腿。男人油頭粉麵翹著蘭花指一邊淫笑一邊打麻將:“哎呀!我又胡啦。”他的聲音像女人一樣柔美。女人把腳伸到他的大腿中間狠狠戳了一下:“哎喲!死鬼,昨天去廟裏燒高香啦?運氣可真好!再來,嗯哼。”她歪著腦袋,用曖昧的目光斜斜的勾住男人的雙眼……。

    藍藍在這些充滿柔媚,糜爛,陰鬱之氣的老房子門口停了片刻不覺倒吸一口涼氣,純粹、幹淨的城鄉生活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很顯然,它是受到某種東西的衝擊與侵染才會變得這樣汙穢不堪。方才她還是那麽歡欣雀躍,現在卻一下子沉默了,她用一種審視的眼光仔細端詳著殘酷歲月在牆壁上留下的一道道傷痕,不是欣賞,不是觀摩,反而感到惋惜。

    至於為什麽惋惜,她也不太清楚,她把這因由歸結為心痛,一種美好事物被浸染,被玷汙的心痛。莫言走上前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看什麽呢?快走啦。”然後拉著她的手向小巷深處走去。

    榕樹繁茂的枝葉如一把把巨大的雨傘遮住了明亮的陽光,小巷裏潮濕而陰暗。肥胖雪白的蠶把桑樹上的桑葉咬的沙沙作響。藍藍望著被莫言牽著的手仿佛在做夢,可她分明感覺到了那生命機理的觸感,於是有意掙了一下,柔嫩的手卻被他抓的更緊了。她的心突突的跳著,行屍走肉般的,似乎是被莫言揪住無處安息的靈魂,歡快的走在去往天堂的路上。

    村子背後有一條寬闊的大河,巨大的輪船在河裏來回穿梭著,汽笛嗚嗚的轟鳴是那麽聲勢浩大,它們猶如一首振奮人心的背景音樂穿過岸邊高大的榕樹,越過五六層高的住宅樓然後漸漸的消失在小巷深處。

    十多分鍾後,莫言帶著藍藍來到樓下,從口袋裏掏出鑰匙說:“嗨!提著西瓜我開門嘍。嗨!傻愣著想什麽呢?”藍藍的心還在小巷深處那朵嬌豔的月季花上留連忘返,因此根本沒聽清他的話,支支吾吾的說:“啊?你說什麽?”

    莫言勻著力度揪了揪她的耳朵:“真不知道這耳朵是用來幹什麽的,幹脆割了下酒得吧。呶,提著。”藍藍這才接過西瓜說:“到,到啦?”不知怎麽的,她突然有些緊張,汗珠都從臉上滾了下來。莫言說:“嗯。”也就在這時,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兩年前那場閃電式的戀愛。

    那時他還是一個無知叛逆,情竇初開的十五六歲少年,卻深深愛上一個大他七八歲的成熟女人,並且以身相許,誰知兩天後那個女人不告而別,從此杳無音信。

    後來他又談了一兩個女朋友,脫光衣服上完床之後就都無疾而終了。

    從此,他看見女人除了害怕就是痛恨,他不明白自己的癡情為什麽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心碎與傷痛,因此再也不敢相信女人了。然而此時,望著青純如水,美麗如花的藍藍他卻覺得安心踏實,似乎之前的傷痛都成了浮雲。

    對於莫言來說,第一次將這麽漂亮的女孩帶回家真是太激動了,他希望爸媽和莫莉都在家,又希望他們都不在家。開心使他不由得哼起了歌謠,開門時手還有些顫抖。

    藍藍抬頭望著這棟紅色板磚牆麵的三層高的老式樓房,隻見鏽跡斑斑的鐵門窗鑲在被歲月侵蝕的牆麵上,窗玻璃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像老人的眼睛一樣反著混濁的光芒。

    隻聽砰的一聲,門便被莫言打開了,緊接著垂在天花上的,像一隻枯黃的葫蘆的聲控電燈立即亮了起來。眼前是個幾平米的小廳,裏麵停著幾輛破舊的自行車,水泥地黑乎乎的散發著一股樹葉腐爛的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