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甘草大王

    月上中天，窸窸窣窣的蟲鳴聲鬧出些許動靜，卻讓這個月夜顯得更加安靜了。

    陶行樂從來沒有和人三更半夜促膝長談的習慣。

    不過，上一次半夜無眠遙看月色是什麽時候了？

    陶行樂眨了眨眼睛，轉眼之間居然已經幾個月過去了，上一次睡不著，還是在茫茫青洲，沙海鹽湖邊。

    身邊，是那個人。

    “夜深了，”陶行樂站了起來，她隨意地拍了拍沾了些許塵埃的衣角，“早點去睡吧，明後天還有的忙呢。”

    雖然他們用不著去地裏掏野根子，但是光是清點、分類和稱重，也夠他們忙上好一陣的。

    聽到陶行樂的話，看著陶行樂似乎真的要跳下屋簷回房去的樣子，對麵屋簷上坐著的年輕男子有些著急，“東家，你這就走了？”

    “不然呢？”

    他舔了舔唇，說道：“看起來東家似乎有煩心事，趁著這良辰美景，不如說道說道。”

    “沒興趣。”

    那人著急了，看著陶行樂說道：“東家，別走嘛，你看這夜色如此美好，不好好欣賞豈不可惜？”

    “是有些可惜。”陶行樂點了點頭。

    “對吧，看來東家也這麽認為。”

    陶行樂環起了肩膀，看著對麵的人說道：“車寧，我看你不是在可惜這夜色無人欣賞，而是在可惜我手中的酒吧。”

    “嘿嘿。”車寧搓了搓手，笑道：“東家，夜色無人欣賞可惜，這美酒無人品鑒那就更可惜了，東家，你腳邊還藏著一壺呢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咱們好好舉杯如何，也算沒辜負了這月色。”

    聽到車寧這話，陶行樂倒是一時無言，深深地看了車寧一眼。

    車寧說道：“東家，怎麽了，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你的膽子倒是挺大的。”陶行樂失笑。

    “東家你就放心吧，”車寧拍了拍胸口，說道：“我的酒量我還能不知道嗎，明天的事情保證耽誤不了。”

    “這話可是你說的。”陶行樂彎腰拎起了腳邊剩下的那壇沒有開封的酒，說道：“接著。”

    女孩兒拳頭大小的小酒壇在空中拋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車寧瞪圓了眼睛，在酒壇還在半空之中的時候就飛身一個側撲，生怕酒壇一個不小心就落空了，磕碎了，酒撒了。

    直到小酒壇穩穩的落入他的掌心，車寧才咧開了嘴，用力扒開封泥想要猛灌一口，可無奈酒壇子太小了，以至於他隻能萬分不舍地輕輕噘著嘴輕撮一口。

    “好酒，哈哈哈哈。”

    陶行樂輕輕挑了挑眉，“那行，那你慢慢喝，回頭別忘了去吳掌櫃那裏把賬結了。”

    “不是，東家你……”

    徒留車寧一個人在屋簷上跳腳，遠遠地，陶行樂的聲音準確地傳入了車寧的耳朵裏，“輕點跳，踩碎了瓦，也是要記在你賬上的。”

    ——

    被突然出現的車寧一打岔，倒是陰差陽錯地打亂了陶行樂原本的思緒。

    不過，“車寧……”

    如果不是今晚車寧因為饞酒了，聞著酒香尋了過來，或許陶行樂還不大注意他。

    自車寧加入的頭一天起算，至今也不過一個多月。

    可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陶行樂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叫做車寧之外，對於他的一切，幾乎一無所知。

    車寧有一張沒什麽特點的臉，平時也不太愛說話，看起來有些沉默寡言，平時也沒有存在感，若不是今晚他突然出現，或許陶行樂都要忘記了隊伍裏有這麽一個人。

    ——

    牛大娘負責準備廚房的事情，而收貨稱重一般就由牛大爺負責。

    每天午後，從吃完午飯開始，牛大爺就會坐在倉庫前的大樹樁子上，泡上一壺粗茶，開始收甘草。

    一直到日落西山的時候，來這裏交甘草的人才會散去，特別是黃昏的時候，這裏的隊伍排的最長。

    倉庫前，有牛家人和隊伍裏的其他人幫忙，差不多已經上了正軌，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收甘草了，早就駕輕就熟。

    倉庫前也不需要陶行樂一直待著，這日，她在倉庫後轉來轉去，來來回回的在倉庫後的那塊空地上走來走去不知道在想什麽。

    倉庫的大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了倉庫內的一角。

    倉庫裏，像是圖書館一樣，擺著一排排整齊的貨架，而那些貨架之上，甘草捆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呈三角形堆疊在貨架之上。

    倉庫裏並沒有火把，但倉庫裏並不顯得陰暗。

    因為這倉庫四周的牆，若是倉庫的大門緊閉的話，這四麵牆會特別像星空。

    在築牆的時候，陶行樂就讓人準備了許多小臂粗細的竹子，而那些竹子被鋸成了和牆一樣寬，一段一段地在築牆的時候就被嵌入牆內。

    這些全部是通風口。

    這個庫房是甘草被收購進來，用來風幹的地方。

    吳六從裏麵拉開了倉庫的門，從倉庫裏走了出來，他步子很大，幾步就來到陶行樂的麵前，“陶陶，原來你在這兒。”

    他剛剛在倉庫裏轉了一圈，沒找到人。

    結果陶行樂沒有在倉庫前跟著大家一起收甘草，也沒有在倉庫裏查看那些準備收庫的甘草有沒有擺好，卻在倉庫的後門。

    這裏原先也是一片草地，隻是因為搭建庫房，很多建築材料沒有地方放，有用沒有的都堆疊在這裏。

    以至於，這裏有點像是垃圾場。

    “怎麽了？”

    吳六笑道：“陶陶，我已經打聽好了，出山的路通了，等再過幾天去挖野根子的山民都回來了，咱們收好貨就可以出發了。”

    “辛苦了，六子。”

    “不會，打聽這點事情有什麽累人的，”吳六問道：“對了陶陶，我這就去找吳掌櫃租借車馬去。”

    晚了被人租了可就好太好了，

    陶行樂看了一眼天色，說道：“不著急，等這場雨下完了，我們就出發。”

    “下雨？”吳六抬頭，奇怪地看了一眼天色，“這晴空萬裏，哪來的雨啊。”

    之前那場封路的大雪之後，藍安縣已經連續放晴五六天了，這五六天的好天氣，不僅通了路，更讓陶行樂又收了一大批甘草。

    因為要運送的東西是草藥，這草藥要是在路上淋了雨，那可就虧大了。

    這雨一下的話，也不知道會下到什麽時候。

    陶行樂看著吳六說道：“對了，當初給我們蓋倉庫的那個師傅呢？”

    吳六說道：“又要修倉庫？”

    “把這裏清一清，蓋個矮屋。”

    正好當時那泥水師傅正好在家休息，當天就被吳六請來了。陶行樂匆匆吃了午飯，就和那位師傅琢磨起了倉庫後的那矮屋。

    果然，就在這天夜裏，屋外先是起了一陣風，接著，就開始窸窸窣窣地下起了薄雨。

    薄雨如絲，卻延綿不絕，一下就是四五天。

    “這雨怎麽下個沒完沒了的。”倉庫外，吳六有些心煩地轉來轉去。

    陶行樂站在回廊前，目前就是如柱的雨簾。

    說實話，陶行樂也著急。

    現在甘草塞滿了整個倉庫，她身上的銀錢也用的差不多了，可以說，她把整個家當都壓在了這些甘草之上。

    沒有出發，這些甘草避免了被雨淋濕可是要是這雨在這麽下下去的話，甘草一樣會受潮。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們的庫房搭建的很不錯。

    陰雨連綿四五天，倉庫裏沒有一片瓦，漏下一滴水。

    “陶陶，這樣下去不行啊。”吳六抽出了一根甘草，遞到了陶行樂的麵前，“陶陶你看，這斷麵，有的已經生出了小黑點兒了。”

    陶行樂接過吳六手中的甘草，她摸了摸，原本要是處理的好的話，這甘草的斷麵會出現像是菊花心一樣的花紋，可是現在整個截麵都有些泛黃。

    陶行樂看著吳六說道：“還是受潮了。”

    “那怎麽辦？”

    陶行樂沒有回答，而是說道：“先去看看，受潮的甘草多不多。”

    一番檢查，陶行樂鬆了一口氣，好在隻是有一摞甘草受了潮，因為這裏太挨著窗戶了，這窗口建造的時候留的就不大，本來準備留作通風口，方便空氣流通，陰幹藥材的。

    要弄幹甘草，原本日曬或者風幹就可以了。

    可是這些辦法雖然簡單又省力，可是要是像現在這樣，遇見了不好的天氣，麻煩也就來了。

    “看來隻能烘幹了。”

    “烘幹？”吳六一愣，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說道：“可是，我們倉庫裏有這麽多甘草呢，要是裝牛車的話，起碼有二三十車呢。”

    這麽大的量，如何烘幹？

    不對，烘是可以烘，但又得烘到何年何月？

    “跟我來。”

    陶行樂推開倉庫後方的小門，正好看見了柳師傅，“柳師傅，怎麽樣了？”

    柳師傅抬頭一看，樂嗬嗬地說道：“剛剛弄完，正準備點火試試呢。”

    這是一個烤房。

    術業有專攻，陶行樂把記憶中姥爺家烤煙的烤房模樣跟這位柳師傅一說，本來沒抱多大希望的，不過結果，大大出乎了預期。

    這烤房比預期的效果還要好。

    火點起來了，很快，烤房裏變得暖烘烘了起來，卻一點兒煙都沒有，煙都從烤房房頂的煙囪走了。

    吳六說道：“這下好了，有了這烤房，就不怕好不容易收來的野根子受潮發黴了。”

    陶行樂臉上也露出了一抹輕笑，她拍了拍烤房的內牆，說道：“先燒著，讓烤房去去濕。”

    就在這個時候，小石頭跑了過來，他有些怯怯地喊了一聲，“東家，奶奶喊大家去和薑湯。”

    陶行樂揉了揉牛小石毛茸茸的小腦袋，笑道：“好，你先去喝一碗，別受涼了，我們就來。”

    “柳師傅，你也別忙了，大家喝薑湯去，我在這裏看著火。”陶行樂說道。

    牛大爺說道：“怎麽能讓東家看火呢，這事我來就行。”

    吳六說道：“我來我來。”

    陶行樂說道：“都別爭了，喝完了出來換換不就行了？”

    “那也行。”

    ——

    烤房前就剩下陶行樂一個人了，陶行樂又給灶堂裏送了一些幹柴和木屑，關了灶門。

    細雨還在下，陶行樂的手輕輕撫在烤房的牆上。

    感覺著烤房的牆漸漸從冰冷到有了一絲暖意，陶行樂的眉眼輕輕彎了彎。

    她高興並不是因為根據她的提議，讓這裏出現了烤房。

    陶行樂從不敢有輕視古人之心，烤房在這裏一定不會是第一次出現，甚至長成這樣的烤房也許也不是第一次出現。

    但那又如何？

    她還是很高興。

    她高興的是，又出現了一些她記憶中熟悉的東西，因為這些事物的存在，才讓陶行樂在這異世中，漸漸有了一絲熟悉感。

    吳六很快出來，“陶陶你快去喝薑湯。”

    “嗯。”

    去了廚房，牛大娘遞給她一大碗薑湯，“快喝下去，這天陰冷陰冷的，最容易著涼了。”

    “謝謝大娘。”

    “你這孩子。”牛大娘捂嘴，“說什麽謝，怪見外的。”

    因為陶行樂來的比較晚，廚房裏的人並不多。

    除了牛大娘祖孫，還有一個人一見陶行樂就溜。

    陶行樂皺了皺眉，“站住。”

    “嘿嘿，東家。”

    “車寧？”陶行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跑什麽跑？”

    車寧抖了抖身子，他說道：“東家，這天怪冷的，烤房那裏暖和，我準備去烤房那和大家嘮嗑呢。”

    “嘮嗑？”陶行樂可不信，這車寧就是一個怪人，想喝酒的時候話很多，平時就是一根木頭。

    不，可能人家並不是木訥不善言辭，隻是不想說話而已。

    “那你跑什麽？”還明顯一副心虛的樣子。

    車寧一低頭，放下了手中的碗，說道：“嘴裏有點淡。”

    牛大娘一見，她立即跑過去揪了一下車寧的胳膊，“你這個混賬孩子，怎麽可以這樣做。”

    “東家，車寧這小子不懂事，東家你扣他工錢吧，但是千萬別把他趕出去啊。”牛大娘有些慌亂的看著陶行樂。

    牛小石也躲在牛大娘的身後，怯怯地看著陶行樂。

    “怎麽了，怎麽了？”

    這裏的動靜很快引來了大家的注意，原本去烤房的人差不多都回到廚房來了，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廚房裏的三人。

    陶行樂走了過去，端起了車寧的碗問了問，眉頭輕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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