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冬裏揚帆(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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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9日
“殺了他!”
“殺了他!”
“不要讓他靠近……”
“小天?”
楊天猛地一怔, 充斥在腦海中的雜亂聲音迅速退去,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臉困惑的楊母, “你怎麽了?從下班回來就一直愣愣的, 叫你吃飯也不吃,在這裏呆坐老半天了。”
楊天眨眨眼睛, 楊母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也沒發燒啊,是不是工作碰上什麽難事兒啦?”
楊天左右看了看,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竟然莫名其妙地回到家裏了, 他之前明明是在所裏的啊,“媽,我是怎麽回來的?”
“怎麽回來的?”楊母一臉詫異,“你自己回來的唄,你不是下班就回來了嗎?這天都黑了, 你這孩子是不是真生病了?”
“我沒有生病, ”楊天躲開楊母又伸過來的手,按了按有些酸疼的眉心,“可能是太累了吧, 我今天在所裏招待了幾個記者, 他們跟我說什麽來著?”
“唉喲,都累成這樣就不要想了,”楊母拉著楊天站起來,“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明天要是還不舒服,媽就領你上醫院看看。”
“我沒什麽事,”楊天嘟囔著走進浴室,將自己整個泡進浴缸裏,緊繃的神經這才逐漸鬆緩了下來。
放在浴缸邊的手機響了兩聲,楊天打開微信,是他的發小孫凱,“你小子最近忙不忙?我有幾個朋友要到崗子上去玩,周末咱們一起唄,有大美女哦。”
楊天莫名地皺了皺眉,手在屏幕上按下個“不”字,想了想又刪掉了。
“崗子上最近不太平,前一陣有個學生就丟了,現在還沒找到呢,咱換別的地方玩吧.”
“哪有地方可換啊?人家就是衝咱們崗子來的,”孫凱回的很快。
“來的可是我大學時期的女神,還有她閨蜜,都頂漂亮的。”
“你小子可別慫啊,這也就是你,換了別人,我才不帶呢。”
楊天抿了抿唇,手指在手機上摩挲了兩圈,最後還是打下了讓他有些不安的一行字,“那好吧,周末見。”
安和快捷酒店
徐鶴、範航幾個正湊在一起,看王含珊拍下來的尋人啟事,房門突然被人敲響。
唐振昊起身去拉開了門,門外站的正是楊千帆。
“我看到你們給我發的信息了,”楊千帆走進門,衝眾人勉強一笑,“很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楊哥,你那朋友真的還記得你嗎?”徐鶴開口問道。
楊千帆垂下眼眸,輕輕搖了搖頭,“他以後不會記得我了……”
眾人互相看了看,大家都注意到了楊千帆情緒的低落,也能猜測出個大概,遂也不再多問。
“楊哥,你看看這些尋人啟事,”徐鶴把手機裏的照片發給了楊千帆,“這些都是我們在圖書館報刊室裏找到的,都是楊家崗的失蹤人口。最早的四個在二十六年前,好像當時鬧得挺大,有扶助機構幫著給一起登了報紙。”
楊千帆坐到沙發上,翻看著徐鶴發給他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完全陌生的臉孔,直到最後一張。
楊千帆盯著那張印在報紙上的陳舊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十來歲大的男孩站在楊家崗外的大榕樹下。男孩眼神呆滯,動作僵硬,嘴角帶著點兒靦腆的笑,似乎是個有智力缺陷的孩子。
“楊哥,”範航湊到楊千帆身邊,見他一直在看最後一份尋人啟事,遂開口問道,“你對這個孩子有印象嗎?這個孩子就是在二十六年前失蹤的,那時候你應該還在楊家崗吧?”
楊千帆點了點頭,眉頭微微皺起,“我好像是見過他,但實在沒什麽太深的記憶,可能是隔得太久了。”
“咱們還是該找老人問一問,”王含珊接過話茬道,“網上的信息也不多,都是些謠傳,楊哥老家實在太閉塞了。”
“唉,本來楊天那兒該是條很好的線索的,”唐振昊靠著窗框歎了口氣,“結果他今天變成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咱們,再去找他一次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啊?”
“還是不要去了,”楊千帆放下手機,“明天咱們去找一找當地的媒體,楊家崗當初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兒,肯定會有媒體跟蹤查訪的。”
“哎,這個可行,”徐鶴一拍巴掌,“最近不少人到老陽山上找刺激,聽說已經有人失蹤了,媒體那兒說不定會有第一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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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黑河鎮一如以往的平靜。
隻有一家看似很普通的賓館,被莫名地籠罩在了無法從惡夢中醒過來的陰影下。
賓館中的所有人都夢見自己坐在一輛載滿白骨的火車上,穿過一片滿是冤魂厲鬼的濃霧,那一張張慘白、扭曲的鬼臉,尖叫著、嘶吼著企圖衝破那看起來不堪一擊的車窗。
可憐的旅客們隻能龜縮在座位中間,不斷哀嚎、哭泣、當他們好不容易意識到自己可能在做夢,卻驚恐地發現無論如何都喚不醒自己。
更為可怕的是,周遭的一切都在變得越來越真實。
恍惚的夢境好像逐漸撤去了屏障,人們在這個夢中慢慢有了聽覺,有了嗅覺,甚至有了觸覺。
當整座火車上的白骨都開始活動起來,夢魘中的人們在驚恐萬狀下,已經無處可逃,賓館的窗外終於迎來了第一縷陽光。
梁冬在賓館的床上猛地睜開眼睛,暗沉沉的房間瞬間明亮了起來。
窗外的陽光照進室內,將所有黑暗驅逐到了最邊緣的角落,也拯救了所有陷落在夢魘中的人們。
賓館的前台經理在這一天,過了一個最忙碌的早晨。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幾乎所有的住客都提著行李,來到前台退房。
人類趨利避害的生存本能驅使著他們盡快離開這家讓他們做了一晚上噩夢的賓館,縱然他們已經不記得自己在昨天晚上到底夢到了什麽。
好不容易處理完了最後一位客人的退房手續,前台經理查了一下入住記錄,發現整間賓館隻剩下了一位還沒有退房的客人。
出於某種莫名的擔心,前台經理拿著房卡來到了這位客人的房間門外,當她正想要敲門詢問時,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了起來,原本清醒的頭腦像是被注入了大量麻醉劑,雜亂尖銳的聲音取代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是怎麽進入的房間?她進入房間後發生了什麽?
等到前台經理再次清醒時,她已經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隻是驚恐地發現,自己正站在那位奇怪房客的房間中,身邊鋪滿玻璃的碎片,而更為嚇人的是這堆玻璃中間有一灘刺眼的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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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千帆帶著範航和王含珊在黑河鎮的地方電視台磨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位節目主編的接見。
“您好,韓主編,”楊千帆換了副黑邊眼鏡架在鼻梁上,穿的也很樸素,跟範航和王含珊都打扮的像是人文學院的老學究,“我們是廣城師範大學社會學研究院的,這次想針對楊家崗做一個係統調查,隻是相關資料太少,沒辦法對一些傳言進行核實。聽說您對老陽山的曆史發展很有研究,特地來拜訪您,希望我們沒有太過打擾。”
主編韓馳接過了楊千帆遞來的證明材料粗略地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幾人一番,“楊家崗都荒廢了很多年了,老陽山一直也沒有開發,都不是什麽有名地界,有什麽好值得研究的?”
“並不是有名地界才值得研究的,”楊千帆微笑著推了推眼鏡,“我們認為楊家崗的興起與落寞跟現在很多偏遠山村的發展有同一性。另外,實不相瞞,我也姓楊,我爺爺在楊家崗住了一輩子,我也是五歲時才跟著父母離開的。”
“哦?”韓馳兩眼眯了眯,臉上顯出了幾分興趣,“你既然是楊家崗的人,那你對楊家崗的曆史有多少了解?”
楊千帆怔了一下,隨即馬上有些慚愧地道,“我們的研究剛開始就遇上了瓶頸,我跟老家的人也沒什麽聯係了,了解的實在不多。”
韓馳抿著嘴點了點頭,神情有些怪異,“那你應該是不知道,當初楊家崗建崗時,老陽山上已經有一個韓家村了吧?”
“韓家村?”這下楊千帆著實吃驚了一下,但很快,一兩個模糊的畫麵在他的腦海中閃過,不知怎地,他對“韓”這個字有些格外的敏感。
“我走的時候很小,爺爺和父母去世的都早,我確實沒有聽他們提起過,”楊千帆實話實說道。
韓馳彎了彎嘴角,輕聲一笑,“就是你家裏人都活著,他們也未必會告訴你。畢竟是老祖宗做下的肮髒事,誰也不願意讓子孫知道的太多。”
“這話有點過了吧,”範航皺了皺眉,“畢竟是老一輩的事兒了,再大的恩怨都過去了,跟子孫後代本來也沒多大關係。”
楊千帆略略沉吟了片刻,抬頭看向韓馳道,“主編您也姓韓,難不成您祖上,就是當初韓家村的人?”
“沒錯,”韓馳點了點頭,“我祖父就是韓家村僅餘的幸存者之一,你們來得晚了些,他老人家年初的時候去世了。不過,他老人家臨去世前留下了一句話,既然你曾經是楊家崗的人,那麽告訴你,也算合適。”
“什麽話?”楊千帆眸光微動。
韓馳緩了口氣,嗓音深沉了許多,“他老人家說,一命抵一命,一報還一報,韓家村和楊家崗的債還沒有算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