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軲轆起步離開鎮國府的同時，轟隆一聲雷鳴預示著又一場暴雨的來臨。

    “孫兒已經按照爺爺的意思吩咐下去了。”顧之炔對著書桌跟前的老人行禮道：“之雪此刻差不多也在後門接到了之竹等人，估計現在已經在回之窯的途中了。”

    “嗯。”老人背對著他，麵朝牆上的書櫃沒再坑聲。

    顧之炔等了會兒都不見顧老將軍的下文，隻好自己問道：“爺爺怎麽知曉皇上不會見我們？”

    老人隨手抽出一本兵法，翻開兩頁掃了幾行，才慢悠悠得歎了口氣，“他早就想眼不見為淨了！”

    顧護誠將厚厚的書本放在雙膝，騰出手轉動輪椅，從陰影中走出。一雙灰白渙散的翳混沌著極度的失望，他坐在輪椅上，抬頭仰望著自己唯一的孫兒，“我們顧家世代忠良，效忠炎氏一族上百年，才成就了他今日的四方大國！咳、咳咳……”他情緒波太大，一不小心引得年輕時落下的舊疾，咳嗽個不停。

    “爺爺您小心身子！”顧之炔擔憂得輕撫他的後背。

    顧護誠擺擺手，示意自己無礙，讓他好好聽自己繼續說：“你爹當初為了炎世能夠坐穩皇位，四處征收附屬鄰國，不斷擴大了四方領土。”他紅著眼眶，激動得拽緊了顧之炔的胳膊，“我們鎮國府如今的地位可以說完全是靠你父親一人爭取來的！”

    “嗯，孫兒知道。”顧之炔父親戰死後的屍骨，就埋在這鎮國府的地下。

    “早在年初，炎世就有了擬旨發配我等去鎮守邊疆的意思，奈何懼怕輿論，遲遲沒有下旨。但在月初……”顧護誠氣得打抖，隻能咬牙說下去：“我在去你爹墓室時，竟發現晶棺有被人撬打的痕跡！”

    “什麽？”顧之炔眸底詐現的寒芒攝人心魄，他扶著顧護誠的雙肩，沉聲道：“是炎世？”

    “對！”他終是控製不住情緒，大把年紀了哭得像個孩子，“我一直以為他身居高位，受奸人蠱惑，隻是迷了心智，這麽多年來我顧家的忠心他沒有忘記！誰想派人調查，竟得出他想悄悄移了你爹屍骨，再以個‘戰魂不忘國本’的借口，好名正言順得讓我們跟著去鎮守邊疆！”

    顧之炔低著頭，靜靜得聽著老人的哭腔，扶著他的雙手卻不敢用力掐緊，隻得自己掌握好情緒，試圖安撫著顧護誠。

    窗外的電閃雷鳴讓投進屋裏的陰暗遮住了他的表情，顧之炔終是隱忍不下，反身一拳砸在梁柱上，“他炎世欺人太甚！”

    劍眉出鋒的肅殺之息被他眼底四起的怒火徹底點燃，顧之炔喘著粗氣，壓下失控，回想著近日發生的一切，“既然如此，爺爺為何還想將之窯的勢力送到他麵前？”

    顧護誠捏著袖口，擦去眼角的淚水，想到剛才的失態，他轉著輪椅重回書桌後邊兒，佯裝把書放回去，“之窯是你爹當初為了保護你，而暗中培養的隻屬於你的勢力。這世界改朝換代，百轉輪回，他怕是早料到了會有這麽一天。既然炎世忘恩負義，我們又何須手下留情？”

    顧之炔擰眉道：“爺爺你？”

    “他怕是不再適合坐在那個位置上了。”顧護誠就停在書櫃前的陰影下，沒有回頭道：“四方大國安穩太久，他早已失了抱負，隻剩得不到滿足的貪婪。如今都漸入七旬的人了，還在世間招攬美眷充盈後宮！更何況炎世孫子都有好幾個，他的位置，是該換人坐了！”

    顧之炔恢複神色，負手立在案前，詢問道：“爺爺心中可有扶持的人選？”

    “不急。”顧護誠搖頭道：“虛神山滅門一事這兩日鬧得沸沸揚揚，如今都無人再敢出城，江湖上湧動的波瀾怕是遲早危機皇都。炎世擔心武林豪傑的刺殺，不會輕易再找我們的麻煩，目前有許多空餘的時間給你我慢慢觀察。”

    顧之炔點點頭，被他這麽一提，也倒是想起來了，“爺爺可知是誰滅了這虛神山？”

    江湖這麽久來各自領域分化明確，沒再產生什麽太大的領地爭奪，都虧虛神山的尊主與各大門派交好，以此化解了許多仇門恩怨，算是口碑人緣極佳的教派。

    更何況虛神山尊主夫人誕下孩子後，他們幾乎歸隱山中不問世事，會有誰時隔這麽久了還去找他們的麻煩？

    顧護誠沉默著翻動書櫃許久，才回了句：“江湖水深不比朝堂淺上多少，這期間有何種種恩怨，又豈是你我能想得明白的？”

    他空手轉向書桌，目光緊緊得鎖在顧之炔身上，“江湖之事於我們無關，隻是正好借著他們打亂的節奏，給我們騰出了更多空間！炔兒，你務必要好好掌握這次機會！日後皇孫貴族間的請柬，鎮國府不會再拒，你是時候多跟他們走動走動，別整天悶在院裏鑽研武功了。”

    顧之炔點頭，答應道：“孫兒明白。”

    “這次炎世沒有過目你派人送去宮裏的東西，怕是別有用心。”

    “是的。”顧之炔應道：“孫兒的人來報，說是城中有一位年輕時候當過鐵匠的老者，當街說出了之竹他們押運的是兵器。”

    “老者？”顧護誠冷笑道：“怕是兵部的人眼饞這批武器，想搞到自己手裏？”

    皇上的態度別有用心之人都看在眼裏，就算當街找他們鎮國府的麻煩，炎世也都睜隻眼閉隻眼，更何況兵部尚書還把自己的女兒送了後宮？

    “這次不得召見，猜想也是炎世耳根子軟，被人吹了枕邊風了！”

    顧之炔冷哼道：“炎世這麽多年的皇位又不是白坐的，兵部尚書的小心思他豈會不知？這枕邊風不過是他的默許罷了！”

    自己的孫兒看問題透徹了許多，顧護誠頗為欣慰得點點頭，說道：“那些東西可得讓之窯的人小心點，別給狼群叼走了肥肉。”

    “是。”顧之炔說著便想退下，待走到門口，他才突然想起了什麽，停下腳步問道：“如今發生這麽多事情，怎麽不見爺爺叫上廖叔叔一起商量？”

    顧護誠轉著輪椅重回書櫃前，“他外出任務受了重傷，被安排在外調養了，你別去尋他，讓他安心養傷。”

    雖然心中還有些不解，但手頭上的事情過多，顧之炔也無暇顧及其他了，“那孫兒就先告退。”

    “嗯……”老人疲憊的聲音從陰暗中傳來，“下去吧。”